宝玉见水溶牵着黛玉的手,有笑有说走了过来,已经呆了。水溶是那样飘逸潇洒,玉树临风;黛玉依然是那样白璧无瑕,风姿绝代,看得出,他们在一起是多么和谐。这样一对璧人,果然是天造地设一般。宝玉见水溶黛玉已经看到自己,忙上前见礼:“见过王爷王妃!”水溶笑道:“宝二爷,好久不见,最近可好?”宝玉道:“谢王爷挂念,我还好。”黛玉忙上前施礼道:“黛玉见过二哥哥!不知道现在外祖母和舅母,宝姐姐可好?”
宝玉道:“劳王妃牵挂,她们现在都好!”水溶道:“宝二爷今天也来看芙蓉?”宝玉点头道:“是,几年前我有个极好的丫头病故了,听说是做了芙蓉花神。我又听说这里的芙蓉花现在开得正盛,所以就抽空出来了。”水溶道:“那宝二爷慢慢赏花,我们出来好一会了,怕家里孩子哭闹,要回去了。”说罢牵起黛玉的手,走向路边的马车。水溶扶黛玉先上了马车,自己才上去坐好,放下帘子。马车慢慢前行,直往北静王府而去。
宝玉目送水溶和黛玉离去,怅然若失了好久,才慢慢走向那长满芙蓉的河道边。宝玉望着那开得正盛的芙蓉,想起晴雯,还有自己曾为她写祭文。晴雯这个人,说她“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现在自己娶了宝姐姐,还有袭人莺儿秋纹麝月等好些人伺候,为什么总还会时时想起她?“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盒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不知不觉,晴雯已经死了几年了,“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馀衷,默默诉凭冷月。”为了那句“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自己改了两次,一次改成“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陇中,丫鬟命薄”,因为黛玉,自己又改成“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命薄。”当时黛玉还赞了一句“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乱改了。”
想到这里,宝玉忍不住流泪。当初给晴雯做祭文时,自己和黛玉还是那么亲密无间,有说有笑,那时黛玉还笑赞自己这祭文“好新奇的祭文!可以和曹娥碑并传了!”可自从黛玉离开贾府回来,自己成亲,至今见过黛玉共两次,每次见到不过只有一句客套的见礼问候,再无其他。黛玉的问候依旧是那样侬音细语,可听在自己耳中,却感到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无尽悲凉!上次见面是在潇湘馆的外面,那时的林妹妹还没有出嫁。今日再见这个生命里无法割舍的林妹妹,不仅已经是人妇,而且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欲去寻春去罗迟,不需惆怅怨芳时。狂风荡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杜牧这首诗就如为自己而写,宝玉禁不住心痛如绞,却只能仰天长叹。
宝玉沿着河道前行,芙蓉满枝头,更添一番秋日的清愁。芙蓉如此娇美,堪比晴雯,黛玉,却再唤不起宝玉一丝赏花的欢喜。一年多了,随着时光的流逝,大观园的失落,宝钗的温情,很长时间,宝玉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淡忘了曾经的林妹妹。可今日这一遇,宝玉发现自己的心里根本无法忘记,根本没有忘记。没有海誓山盟,却早已经刻骨铭心,虽然黛玉的心,已经和路上的行人一样渐行渐远,对自己早已经没有了一丝的私情恋意。
宝玉在河道边痴看着绽开的朵朵芙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茗烟的声音道:“二爷,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吃饭了!”宝玉才回过神,看时辰已经是近正午时分,忙急急回走,上马飞奔回荣国府。
宝玉回府,匆匆用过午饭,正要离开,宝钗道:“宝兄弟且慢走,我有一事想问你。”宝玉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情?”宝钗道:“宝兄弟,你告诉我实话,你那块玉呢?”宝玉道:“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不带了。现在我已经成亲,又有了孩子,带金配玉哪是大男人该有的?”宝钗道:“你也别生气,我也不是要你带,我是说,怎么一直没有见过你那玉了?老太太和太太问了好多次,我都按照你说的告诉她们,可昨天太太说定要问你清楚,所以希望你告诉我实话!”宝玉冷笑道:“我究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看重那块玉?我实话告诉你们,那玉我早在端午节前就丢了,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应当说反比原来好了,不是吗?你就实话告诉太太吧。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你们也不用管我。”宝钗听了,也不再说什么,只嘱咐了宝玉几句。宝玉出了院子,见并没有一人跟来,不由加快脚步。
走了不远,宝玉见茗烟跑了过来。宝玉道:“茗烟,你跟来做什么?”茗烟道:“袭人叫我跟着二爷,怕爷有吩咐呢。”宝玉道:“你回去,我一人转转,不走远!”茗眼道:“爷要去哪?”宝玉道:“我好久没有去园子里看看了,想进园子里去看看原来住过的屋子。”茗烟道:“二爷你不知道,进园子的好几个小门都锁上了,只怕二爷进不去呢?”宝玉道:“上次进那小门也锁了?”茗烟道:“是,现在这里过去只有一个小门,只怕爷不知道呢。”宝玉听了,笑道:“茗烟,那你带我进去,我一会赏你一个荷包!”茗烟道:“不瞒二爷,太太不让你进去呢,只怕我带你进去,太太知道是我带你去的,还不是罚我?”宝玉想了一下,在茗烟耳边说了几句,茗烟只好答应。
茗烟偷偷引了宝玉来到那个小侧门,见并没有婆子守着。原来,自探春远嫁回来宝玉进园子生病,王夫人交代只留这一个偏僻的小门,方便李纨进出。为的是不让宝玉进去,以免让宝玉触景生情。那些婆子见半年多宝玉没有再进园子,也松懈了好多。加上刚刚午后,所以那小门边并没有人守着。
茗眼跟着宝玉进了园子,走到沁芳亭,宝玉道:“茗眼,你就这里坐着等我,我一会这里找你。”茗烟只好听依了,就坐在亭子的栏杆边。宝玉穿过游廊,过了一带粉垣,走上一条石子铺成的甬道,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潇湘馆前面。宝玉见院门锁着,只好驻足往里面瞧了好一会,见院子里满是杂草,估计已经好些时候没有人进去过。宝玉坐在池子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眼前的池子发呆。闭上眼睛,仿佛听到了当年这里黛玉和众姐妹们的说笑声,还有黛玉的咳嗽声,琴声,隐隐的哭声。透过围墙,看潇湘馆的屋檐下,已经蛛丝满结。想起林妹妹曾经作的《葬花词》中“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春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宝玉不由落泪。曾经的情形,历历在目,再看眼前,犹如已经历劫几世!
宝玉站起来,环顾了一下整个大观园,满是凄凉。今日见黛玉的情景,犹如一把匕首将宝玉尘封的心灵再次刺痛。宝玉想不明白,自己与黛玉近十年的青梅竹马之情,最终抵不过黛玉离府与水溶的偶尔相遇!是因为自己的定亲的痛让黛玉突然脱胎换骨,还是水溶的无限柔情与霸气让黛玉一见倾心?宝玉不知道。但宝玉明白,黛玉决不是一个轻易动心的人,现在的林妹妹,舒心快乐已经代替了曾经的忧伤病容。两次见黛玉和水溶在一起的情景,都可以感觉到黛玉与水溶已经相处十分和谐,情投意合。如果没有娘娘的赐婚,自己是不是如水溶一样可以与林妹妹如此琴瑟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