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在蒋玉函那里用过饭,见蒋玉函娇妻美妾幼子,一家其乐融融,只坐了一会便告辞回去。蒋玉函因为要去店铺,也不再挽留。
贾母见宝玉突然回来,自是高兴,见宝玉带了两包香烛纸马回来,方记起马上是中元节。贾母感叹地说道:“宝玉,难为你先记得他们。时间过得也快,转眼娘娘和你娘,你伯父,你大娘,凤丫头,都走了三四年了。”说罢拭泪,平儿和巧姐听了也流泪。宝玉只好劝道:“老太太,你别伤感,我今儿买了这两包香烛纸钱,有一包就是想烧给伯父和凤姐姐的。他们葬在乱坟岗,我想把这包去外面烧给他们!”贾母听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你太太和大太太在这里过世的,就这里烧可以。”宝玉道:“中元节我可能不能回来,现在天色还早,我不如现在拿去烧给大伯父和凤姐姐。现在我可以骑马去,想来也方便。大娘和我娘的就到中元节那天叫老爷兰儿和巧姐这里烧。”贾母想了想道:“你伯父和凤丫头葬在乱坟岗,那里也不干净,你只出去往那个方向烧就可以。我看还是先写上名号才好。”宝玉听了道:“那我这就写好!”说罢进去用笔墨写好名号,分别贴在封好的两包纸钱上,再用包袱包好,提起去牵了马出门。
宝玉骑马走了一会,向人打探到京城的乱坟岗共有四五处,离刑部大牢最近的乱坟岗在城北,离这里有七八里。宝玉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去城北郊外找个地方烧纸。于是打马往那方向奔去,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城,又奔了一二里,来到一个小山岗,看人迹很少,山上有不少坟冢。宝玉下马,提了那包香烛纸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香烛点上,插在地上,又拿出那写好名号的两份纸钱放在地上,分别用石块压好,然后点上。看纸灰随风飘散,宝玉跪下对着香烛叩了几个头,合掌祈道:“伯父,凤姐姐,不肖玉现年过弱冠,不能光宗耀祖,眼前祖业凋零,让老少无依,万分惶恐。只求你们能在地府安息,早日托生安宁无忧之家,忘却这世苦难!保我们贾府幸存的老幼从此安宁!”宝玉拜完起身,见纸钱早已烧完,回身牵了马慢慢回走。想到琪官与袭人,小红与贾芸,茜雪,妙玉与冯紫英,惜春与柳湘莲,黛玉与水溶,还有死去的金钏,司棋,晴雯,香芰等,脑里满是凄京,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如今要面对这一切现实,宝玉感到从未有过的悲伧。曾经与黛玉的痴心之疼还未远去,家业凋零亲人亡散的苦痛又至。宝玉仰天长叹,看看天色不早,正要上马回去,只见前面来了一僧一道,说笑而来。只道人边走边吟唱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聚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思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宝玉听了那歌,知来人定不凡,忙牵了马迎上前道:“不知师父刚才吟的歌是何人所作?”那道人笑道:“不知你听到我唱了什么?不过是小老儿饱饭醉酒时乱扯的几句混话罢了,只怕是污了你这个公子哥儿的清耳吧?”宝玉道:“我虽没听得很清楚,但听到‘神仙,好,了`这几个字。”那道人道:“看你这顽石,倒也还有些明白。神仙能好,是因为可以了,了便好,好便要了!”宝玉听了,只管呆看着这两人。那僧看向那道人笑道:“师兄,都说那玉通灵,怎么这么多年我一点看不出来?”那道人笑道:“玉自然是通灵的,只这个人眼前不过是那昔日顽石耳!”那僧笑道:“师兄说得对,我都几乎要忘了他的本性了!”说罢指着宝玉道:“顽石灵玉两难清,只因心中意不明。要却红尘苦与痛,佛祖前面洗凡心。”二人见宝玉如痴似呆,大笑几声,相携依旧作歌而去。
宝玉回头见那僧那道已经走了好远,逐渐已不见踪影,这才发觉天色已是日落西山,忙飞身上马,飞奔回城。
宝玉回到住所,见赵姨娘宝钗平儿和巧姐已备好饭,贾母正在等着自己,原来贾环也回来了。一家子坐定,贾母道:“今难得我们一家子能这么齐全,我心里看着高兴。”又对贾环贾兰道:“环儿,兰儿,你们两个要好好上进,如今我们这个家已是这样,若是在以前,你们早该成家生子了。现在一切只能靠你们自己了!”贾环听了道:“老太太放心,我虽二十一岁了,等我在军营再干二三年成家不迟,我会努力的!”贾兰听了也道:“老祖宗放心,二年后我定会再考,若不得功名,决不成家!”李纨道:“老太太放心,兰儿现在日夜苦读,他说他已记住了老太太的话,我们贾家曾经的荣耀和苦难他都会牢牢记住!”贾母听了,点头道:“这才是于我贾家象样的子孙!”贾政听了,对宝玉道:“宝玉,老太太那样疼你,你娘也只疼了你一个,你也要争气才是。环儿,兰儿都比你小,现在都有这个决心。我听说你现在那里的上属是当年甄家的宝玉,当年甄家在江南被抄,人家也挺过来了。听说甄家抄家后甄宝玉也戍边一年,回来后日夜苦读,乡试中举才有了现在这个职分,他有没有你说过他的家境及今后?”
宝玉听了,只好如实答道:“他和我说了,说他们家老太太在抄家不久就病故了,府中的老幼也是嫁出去的姑娘们赎出来的。现在一家住在京城的老宅里,江南所有的家产田庄都充公了。他说准备二年后再去会试,想振兴甄家!”贾母听了道:“宝玉,当年甄家来人,说你和他们家的宝玉一样,相貌好,不太喜读书,可那宝玉现在可以这样,那甄宝玉可以做的,你也可以!你可要记住!”宝玉只好答应着。饭后,众人坐了一会,方才各自去歇息。
宝玉迷迷糊糊睡去,脑里似乎一直响着那个道人唱的那几句歌,一时醒了过来,往窗外一看,见月光如水,一片寂静,想已是夜深人静。宝玉轻轻起床,披了一件衣服,悄悄开门走了出去。宝玉站在屋檐下,见月色正好,那丛芭蕉留下了长长影子在屋檐下。宝玉见贾兰的屋子还亮着灯光,隐隐可见贾兰挑灯苦读的身影。宝玉倚在柱上,不由仰天痴望。几年了,自从知道与宝钗定亲,似乎自已的心已死,从国公府公子贵妃亲弟转眼成阶下囚,从戌边士卒到无家可归之人,宝玉感到自已已如行尸走肉般地过日子。论武,自已吃不了薛蟠贾环这择的军旅之苦,论文,沒有贾兰这样心志!宝玉就这样静静在屋檐下,也不知呆了多久,才无比惆怅地返回屋里歇下。
次日一早,宝玉依旧去东城粮草库公干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