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就像碎冰那样,落下来时清脆干净，带着冰屑掉落在四周。

加茂枫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心动，就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脱口而出答应对方。

但只有一瞬间。

那股冲动滚到舌尖的时候,又被她立马压下,死死咬住牙关,将它吞回了肚子里。

加茂枫望着正坐的女人，她说话时的心脏跳动剧烈,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攥着衣服，远没有表面来得这么镇定。

显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方也很紧张。

加茂枫静静坐在原地想了很久，直到对面的女人呼吸都快停滞了,才开口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想杀加茂家主是不假，可是是想在有完全把握之下再把他杀掉。

因为加茂家主真的很强,以自己目前的术式，根本没办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想要杀掉他,只能依靠加茂依存。

但是这是不可以的吧？先不说加茂依存残留的咒力会让长老们迅速锁定嫌疑犯，光是二者打斗时的动静就能吸引来一大群人。

家主大人和她打起来了,你觉得那群长老们会选择谁？

到时候，她不仅会暴露术式被彻底抓走,还会被发现钻了束缚的空子,再联想到她杀掉加茂斗——

真是不敢想象会是怎么样的地狱。

拜托，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为什么要一直忍着啊,自己又不是受虐狂。

那还不是想好好活下去吗？

她想好好活着啊。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控制住加茂家主，剩下那群长老慢慢收拾就可以了。

所以绝对绝对不能出错。

她的第二次人生，绝对绝对不能出现一点失误。

现在就去硬刚加茂家主，有什么好处吗？她都忍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要为一个陌生人赴汤蹈火？

加茂枫闭上眼睛，对面的咒力形态确实算自己见过的人里，很漂亮的那一类了。

嗯......看到了她的「可能性」吗？

哈哈，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了。

既然有可能性，那就说明自己现在的方针是没有错的，她完全不需要打乱自己的节奏。

反倒是这位夫人，这么急急忙忙就当面拆穿这种秘密，才会有危险吧？

比如说，当场被杀人灭口什么的。

加茂枫的心冷下来，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更加淡漠，咒丝开始混乱地编织成网，向女人靠近。

“如果我说，我拒绝帮助你呢？”

如果她大肆宣扬这种「死亡」言论，不，就算只是对侍女提了一嘴，一传十十传百，就会演化成天大的麻烦。

所以不能留。

加茂枫心想。

相比起一个可以给家族效力的工具人，还是随时可以替换的夫人更不值钱吧？

在加茂家待了这么久，她完全没有考虑到

这一层吗？还是说有什么后手？

毫无色彩的瞳孔倒映在女人的眼里，加茂和奈愣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想过会听见拒绝的答案。

啊，看来是前者。

是位天真的夫人。

看到情绪的术式吗？确实让人意想不到，加茂家也是因为这个术式才买走她的吧。

不过，很抱歉，不能让你把这种危言耸听的话说出去，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加茂枫垂下眼眸。

“您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加茂和奈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空中游弋的丝线有一瞬凝滞。

加茂枫猛地抬起头，灰白的眼瞳颤抖着，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能切实感受到她的疑惑。

这句话当然不是在回应那句“不会帮忙”，而是在对加茂枫本人发出询问。

——什么？

女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但最后，她终究动了动嘴唇，只吐出一句：“您和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又要擅自给她附加标准了吗？

她还能是怎么样的？乖巧的孩子，叛逆的孩子，愚笨的孩子，多余的孩子，无趣的孩子随便哄哄就听话的孩子不善言辞的孩子好说话的孩子令人失望的孩子不被重视的孩子不懂感恩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让人不齿的孩子令人绝望的孩子——

“我？”加茂枫头脑有些放空，声音却如此冷静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是怎么样的？”

加茂和奈的眼睛瞪大了一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或许是在看着她身上的「情绪」。

这次又看到了什么？

加茂枫不想思考了。

无非就是那些吧，生气，烦闷，杀意。

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流入嗓子里痒痒的，带着微涩的苦味，安抚不了她的躁动。

她慢慢地站起，指尖上的细线缠绕住加茂和奈的脖颈。

要和这位夫人说再见了。

所以快点回答，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加茂枫又问了一遍。

加茂和奈怔忪地望着她，仿佛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

面前血人的心脏突然平和下来，不再激烈地跳动，黑蓝色的咒力运转得更加缓慢，云一般漂浮在那里。

一下子，变得沉默了。

加茂和奈的喉结上下滚动，带着明显的颤意，藏不住里面的怜悯。

“枫小姐，您——”

她问：“您在扮演谁？”

......扮演？

我？我在扮演？

加茂枫脑袋里的某跟弦在这一刻崩断了。

四周静悄悄的，雪落无声，呼吸时的气息变成无限流逝的时间，将她困在这方寸之间。

加茂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手的温度比脸更低，

在接触时，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真实。()

她在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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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茂枫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想要杀死家主，想要为加茂夫人复仇，想要掌控加茂，想要吃甜的，想要自由，想要狠狠往禅院甚尔脸上揍一拳。

但这些想要的东西，是因为她被环境推着走，所以产生的欲望。

那她真正想要什么呢？

细细追究，应该要追溯到久远的前世了。

作为代替品，她从出生就失去了很多东西，比如人格，比如性格，比如喜好，比如饭量，比如说话的方式，比如擅长的科目——

她是素未谋面的哥哥的仿品，会动的仿真娃娃，她的房间，她的衣服，一切的一切，都属于那位早夭的哥哥，而非自己的。

因为哥哥体弱，所以她只能待在家里，因为哥哥不能晒太阳，所以她出门要打伞。

【妈妈，我必须要这样活着吗？】

【当然。】

没人记得她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看什么，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更怕冷还是更怕热，晚上会不会怕黑，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