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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连夜一场恶雨突至,日子悄无声息进入六月,凉快了不到两日,暑气再次席卷而来。

熙王妃连着用药油刮了数日,脖颈果然松乏许多,不仅晨起不疼了,便是午后也只偶尔胀痛片刻,人鲜见精神不少。

这自然归功于徐云栖。

熙王妃不想欠她人情,便与郝嬷嬷商议如何回馈徐云栖。

郝嬷嬷笑道,“您不知道吧,这个月中,便是少奶奶生辰,这是她过门后第一个好日子,论理不能怠慢了。”

熙王妃若有所思颔首,“是该给她办一场,这样,你将我的话告诉谢氏,让她操持。”

郝嬷嬷诶了一声,立即转身去议事厅寻到大少奶奶谢氏,将熙王妃意思转述。

谢氏立即起身回,“我知道了。”

等郝嬷嬷一走,谢氏将手中账册合上递给丫鬟,“收好,带上我母亲前日捎来的那支人参,咱们去清晖园。”

丫鬟诧异,“少奶奶,您平日不是不太跟三少奶奶来往么?”

谢氏跟熙王妃一样,骨子里看不起徐云栖的出身,更重要的是裴沐珩如今被封郡王,风头正盛,衬得她丈夫一无是处,王府世子不曾请封,最终花落谁家不得而知,谢氏心里有些忌惮三房。

“婆母将此事交给我,我务必要办好,这就去问问三弟妹的意思。”

丫鬟不疑有他。

主仆二人收拾一番来到清晖园。

这是谢氏第一次来清晖园,徐云栖有些意外,原要去花房折腾那些药草,这不被迫袖了手,将谢氏迎进来说话。

银杏正在小药房研制药水,谢氏的丫鬟忍不住凑过去瞧,只留下陈嬷嬷伺候二人用茶。

谢氏笑着问,“过几日便是三弟妹生辰,母亲准备好好操办,遣我来问弟妹,可有什么想法?”

徐云栖断然回绝,“不必办。”

谢氏客气道,“这怕是不成。”

“真的不必,”徐云栖面

() 上罕见露出不耐,“还请嫂嫂替我回绝母亲。”

徐云栖态度前所未有坚决,谢氏不解,“三弟妹,不是我强求你,实在是你过门第一个生辰,不办显得王府失礼。”

徐云栖笑道,“放心吧,此事我自有分寸,绝不叫王府为难。”

周叔方才递来消息,说是荀夫人趁着今日天晴出了门,看样子是往城外青山寺去了,想必不日她便有大动作,徐云栖哪有功夫办寿。

谢氏与徐云栖关系不算亲近,不敢深劝,“母亲那边我先替你说一声,这么大事想必还是得你自个儿回话。”

徐云栖点头,不再做声。

在她看来,谢氏该要走了,谢氏也觉得尴尬,目光落在自己捎来的礼盒,朝陈嬷嬷使了个眼色,陈嬷嬷便知二人有话说,便悄悄退了出去,又将廊外的仆妇丫鬟使开了。

徐云栖隐约猜到谢氏来意,慢腾腾喝了一口茶。

谢氏也没打算跟她绕关子,径直将人参锦盒推至她面前,

“三弟妹,明人不说暗话,我丈夫的毛病想必你猜到了,范太医开了方子,见效一阵,慢慢的也不管用了,他心里难受,我看着也着急,不知三弟妹可否帮忙想个法子。”

徐云栖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语气,

“我需要把脉施针,他肯吗?”

谢氏顿时犯难,这种事又怎么好当面整治,更何况面前这人是自己的弟妹,谢氏光想一想,就替丈夫尴尬,“没有别的法子吗?”

徐云栖笑着耸了耸肩,“没有。”

事情陷入僵局。

徐云栖看出她的为难,边抿茶边道,“这样的病例我治过不下二十人。”

谢氏:“.......”

她对徐云栖的医术深信不疑。

“我也想呀,就是怕他不答应。”

徐云栖不说话了,目光移开看向小药房的方向,两个小丫头不知在捣腾什么,有模有样,银杏罕见耐心教人,徐云栖颇为好奇。

虽然所求不成,礼携了来,不可能带回去,谢氏还是很大方将盒子打开,

“三弟妹,你过府这么久,我一直不得探望,这算是一点赔罪。”

徐云栖往盒子瞄了一眼,“不必了。”

谢氏只当她客气,“这人参是我娘家人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弟妹别嫌弃。”

徐云栖无奈道,“不是我不收,是这个人参并不好。”

谢氏面颊顿时发烫,以为徐云栖是不给面子,徐云栖认真解释道,

“呐,你瞧这人参闻着药香很浓,实则是被药水浸泡过,现在市面上真正的人参并不多,好人参就更少了。”

“原来如此。”谢氏窘迫极了,她赶忙将盒子合上,面带愧色,“我并不知情,抱歉了。”

这才察觉徐云栖性子比想象中不一样,李氏八百个心眼,谢氏与她说话嫌累得慌,徐云栖不同,纯粹简单。

谢氏心房稍稍松懈了些,

“三

弟妹,我丈夫的事我回头再劝劝,若能劝动他,再请弟妹出山。”

徐云栖颔首,送她出门。

自燕平离开内阁,秦王这边如同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心急如焚,底下的官员见形势不妙,隐隐不太听使唤,秦王为了震慑住场面,私下动作颇多。

为了拉秦王下马,裴沐珩少不得暗中筹划,每日早出晚归,徐云栖亦然,白日去医馆,夜里回府,夫妻二人大多时候只能在床上会面。

徐云栖暗中盯着荀府的动静。

等到六月初十这一日,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消息,

“嫂嫂,青山寺的明远大师回京了,听闻在十五月圆之日摆坛看相,京中女眷最爱寻他问姻缘,我打算去找他求一道平安符,”

徐云栖笑吟吟捏着裴沐珊的脸颊,“你给谁求平安符?”

裴沐珊羞了一阵,大方承认道,“给燕少陵。”

赐婚圣旨已下,她与燕少陵的婚事板上钉钉,如今只等燕少陵好全便来下定。

“对了,那日恰恰是你生辰,咱们先去寺庙拜佛,回头再去胭脂铺子逛一逛,嫂嫂,我和芙儿要送你一份大礼。”

裴沐珊捧腮将脸蛋凑到她跟前,笑起来眉梢飞扬,顾盼生辉。

徐云栖看着活泼明丽的小姑子,目色深深,迟迟应了她一声,“好。”

到了傍晚一家人聚在锦和堂用晚膳,熙王妃也提到此事。

“你不办寿我也不勉强,听说生辰那日求佛最是灵验,你过门这么久还没好消息,我与你爹爹着急,十五这一日干脆让珩哥儿陪你去寺庙求个送子符。”

这话一落,徐云栖有些尴尬。

夫妻二人房事还算勤勉,日子也对,可惜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裴沐珩则是恍惚了片刻,若非母亲提醒,他压根不知徐云栖十五过生辰,心中顿生愧意,立时悄悄伸出手握住徐云栖的柔荑,回熙王妃道,

“孩子要看缘分,此事我们夫妻有数,母亲以后不必操心了。至于十五.....”裴沐珩偏转过眸看向徐云栖,

“你若不想大办,便在府上举办家宴,将岳父岳母接过来吃个小酒,也算一番庆贺。”

他不想委屈妻子。

徐云栖连忙摇头,“我想去求佛。”眼神前所未有坚定。

裴沐珩听着妻子斩钉截铁的语气,心里莫名定了几分,她愿意生孩子,说明心在他这里,“好,只是十五这一日我当值,晚边来接你可好?”

徐云栖压根不乐意他去,

“三爷忙公务吧,你去了,我少不得手忙脚乱,你不在,我也好自自在在跟着妹妹玩。”

裴沐珩心想她什么时候手忙脚乱过,看来是真不乐意他作陪,这是徐云栖嫁给他过的头一个生辰,身为丈夫总该有所表示。

到了翌日,徐家也遣了婆子来问,

“夫人问十五这一日王府可办寿宴,若是不办,便叫姑奶奶陪着夫人去一趟青山寺,说是生辰这一日求神

拜佛最是灵验,姑奶奶进门大半年了,还不曾有消息,夫人打算伴着您去求一道送子符。”

话术竟是与熙王妃一般无二。

看来荀夫人为了引她和母亲上钩,下了不少功夫。

徐云栖莞尔回道,“回去告诉母亲,十五那日清晨我去徐府接她。”

话虽这么说,到了十四这一日下午,徐云栖提前回了一趟徐府,章氏换了一身素裙,跪在观音佛像前焚香祷告,徐云栖推门进来与她打招呼,

“母亲在做什么?”

章氏回眸一瞅见是她,面露讶异,“你怎么来了?明日不就见上了么?这会儿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您别多心,什么事都没有。”徐云栖上前搀着她落座,亲自给她斟茶,笑着回,

“我突然想起母亲求佛最是灵验,当年您亲自写了他的生辰八字去拜佛,最后他成功考取县学第一,便想让母亲也替我写一张。”

这是徐云栖第一次主动提起荀羽,章氏愣了好一阵,茫然道,“是啊。”

记忆太久远,久到她险些记不清他的模样。

“当年我求完符回来,你不知从那捡来一个贝壳,你爹爹便将符箓塞在里面,佩戴在身,后来果然考了个头魁回来。”章氏沉浸在思绪里。

徐云栖并不是来与她回忆过往的,她准备好笔墨纸砚,将沾了墨汁的狼毫递到她手中,“娘,明日是我生辰,也是他的生辰,还请您将我们的生辰写在正反两面,我拿去求平安符。”

章氏很痛快地写下了徐云栖的生辰八字,轮到荀允和时,怎么都下不去笔,“你怎么突然想给他求?想他了?”

看着别人风风光光,有爹娘呵护着,她没有,心底深处一定是挂念的吧。

章氏心头泛酸。

徐云栖沉默片刻,兀自失笑,“或许吧。”

章氏含着泪一笔一画写下荀允和的生辰八字。

徐云栖看都没看一眼,将之在一旁晾干,不等章氏留饭,便捏着那张纸条出了门。

这一日裴沐珩休沐,早早回后院用膳,

“待会我要去当值,夜里不会回府。”

徐云栖疑惑问,“你不是明夜当值吗?”

她并不希望裴沐珩掺和进来。

裴沐珩看着妻子,温声道,“我跟人换了班,今夜当值,明日傍晚尽早来接你,再陪你去街市。”

徐云栖嫁过来这么久,他不曾陪她出过门,明晚打算破例。

徐云栖见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而是问起旁的事,

“对了,明日我要出门,三爷可否借个侍卫给我?”

裴沐珩愣道,“我早安排黄岩护送你左右,你忘了?便是最早那回送你去医馆那个。”

徐云栖想起那少年的模样,不瞎打听主子的行踪,很听调派,这样的人她很喜欢。

“可信吗?”

裴沐珩心神一动,定定看了她片刻,他精心挑选的暗卫自然可信,

徐云栖特意问一句(),便是问于她而言是否可信。

可见徐云栖要做一些事?()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方便告诉他。

裴沐珩没有理由干涉她的自由,“待会我便交待他,从即日起他归你管,万事我不过问。”

徐云栖闻言笑逐颜开,“多谢三爷。”

丈夫轻而易举便能猜到她的用意,这种默契实属难得。

天色一暗,裴沐珩便离开了。

徐云栖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随后端了一张圈椅坐到院子正中。

银杏爱荡秋千,每到一处,总爱扎个竹千秋搁在院中,如今亦然。

夜深人静,草木葳蕤,银杏的歌声便在这时被风送入耳郭。

徐云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坐在圈椅,左手捏着纸条未动,右手撑额靠在背搭上闭目养神。

黄莺般的腔调婉转流淌在庭院中,有雀鸟闻声而来,在半空盘旋半圈,最后落在墙垛聆听。

下人均被遣开了,清晖园内外未燃一灯,只有月光如水轻轻泻了一地,银沙笼罩在她周身,那身白衣飞扬翩跹,衬得她像一抹妖冶的鬼魂。

“我的囡囡最乖了,爹爹下次回来,一定给你捎冰糖葫芦吃!”

“你生下来时,你爹爹高兴地抱着你一宿没睡,扬言一定要科考入京,将来做大官,让你成为世间最瞩目的明珠。”

“你所有的玩具都是他亲手所做。”

“他见不得别人穿着比你鲜艳,白日背着你干活,夜里挑灯抄书,换银子给你做衣裳。”

“你的银镯子还记得吗,那是你爹爹磨破了手,给你换来的宝贝.....”

“囡囡,娘对你的爱,不及你爹爹万一。”

无声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灌入林间发出飕飕的响动。

徐云栖抬起眼,双目如同覆了一层冷雾,漠然盯着面前的虚空,心里一时像填平不了的深渊,一时如同浩瀚的苍穹,空无一物。

银杏唱了一会儿,嗓子累了,便问她,

“姑娘,这么大事,您不知会姑爷一声吗?有姑爷帮衬,咱们兴许万无一失。”

徐云栖摇摇头,“不必了,那是他的恩师,他顾虑重重,恐下不去手。”

徐云栖没告诉银杏,她还担心裴沐珩坏她的事呢。

月盘悄然升去半空,又藏去乌云里,不知过去多久,银杏歌声宛如溪流入海,渐渐归于沉寂,周遭月华缓缓褪去,黯淡覆下来,慢慢将圈椅那道白影吞噬在夜色深处。

主仆二人就这么坐了一夜。

凌晨第一声鸟鸣划破天际,徐云栖睁开眼,迷茫的双眸悠悠睁开,蒙在瞳仁的那团冷雾渐渐晕开,起身,有露珠滑落裙摆,落在绣花鞋尖。

天亮了。

该启程了。

徐云栖将捏了一夜的纸条封入信封,来到清晖园与书房之间的斜廊,招来暗卫黄岩。

黄岩昨夜得了裴沐珩的吩咐,知道从今往后他的主子是徐云栖,遂跪下行了大礼。

徐云栖静静看了他几息,将信笺递给他,神色淡漠道,

“今日太阳下山之时,将此物交到内阁首辅....荀允和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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