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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这一去,便是整日。

从清晨到夜幕初降,李羡鱼都在西偏殿里度过。

她从未知道,公主出降

是这样一件盛重而繁琐的事。

上至公主出降的礼仪,下至鸾车上微末的装饰,他们都要与她商讨,等着她一一首肯。

一连数日,披香殿内人满为患。

李羡鱼也从未这般忙碌过,以致于都忘了时间。

直至出降前日。

成日里围拢在她披香殿的众人终是散去。

为她留出一日的宁静。

这也是她留在大玥皇城中的最后一日。

李羡鱼焚香沐浴过,便重新打起精神来,轻声问这些时日守在披香殿内的宫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皇叔可回关州去了?”

宫娥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羡鱼想去辞别皇叔的心愿落空,便唯有提上点心,分别去拜见她的皇兄与皇姐。

太极殿中,正在批阅奏章的李宴温声告诉她,允准淑妃留在故乡的圣旨已经落下。不日便到江陵。

凤仪殿中,宁懿正整理着妆奁,肩上横躺着那只被染得花里胡哨的雪貂。

雪貂一见她就毛发直竖,龇牙咧嘴地想跳下来,想跟着她去找临渊算账。

还是宁懿摁住了它,心情颇好地揉了揉李羡鱼的脸,说她与她的雪貂心胸宽广,这点小事不与李羡鱼计较。

李羡鱼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在两处分别留了一会。

再回到披香殿的时候,已是黄昏。

春日多雨。

她离殿的时候尚是晴日,归来时初初走过照壁,庭前便落起缠绵的春雨。

李羡鱼遂提起裙裾,走到就近的游廊上,顺着漫长的抄手游廊徐徐向前。

途径庭院里的凤凰树与梧桐。

凤凰树已抽出新枝,而梧桐也重见青碧。

举目四顾,皆是春日盛景。

李羡鱼唇角微弯,在雨中行至游廊深处,遇见许久未见的青年。

春雨如愁。

李羡鱼隔着珍珠似的雨帘,望见顾悯之孤身站在与凤凰树相邻的游廊上。

他深青色的太医服制被雨水濡湿。

在这般披红挂彩,热闹熙攘的披香殿里,微显孤清。

李羡鱼轻声唤道:“顾大人。”

顾悯之回转过身来。

他原本清润的面庞被斜雨沾湿,低垂的眼睫上落着朦朦春雨,将眼底复杂的心绪掩藏。

“公主。”

他顺着深长的游廊向她走来,将随身的医箱放在旁侧的坐楣上,向她俯身行礼:“臣最后来为公主诊一次平安脉。”

离别的愁绪怅然而来。

李羡鱼在系着红绸的坐楣上轻轻坐落,将皓腕放在他递来的脉枕上,语声很轻地道:“有劳顾大人了。”

顾悯之轻轻颔首。

他如常将丝帕覆在李羡鱼的腕上,长指轻落在她的腕脉。

这一场春雨里,他细细地与她说着一年各个时节中要留意的病症,又重新开了补

养的方子给她。

直至最后话语说尽,相顾无言。

他终是微垂下眼去,将长指收回,将脉枕重新放回医箱之中。

李羡鱼安静地望着,羽睫轻轻垂落。

顾悯之也随之起身。

他辞别李羡鱼,独自往来时的烟雨中行去。

李羡鱼迟疑一瞬,还是站起身来,唤过伺候在廊前的小宫娥,为他送了一柄竹骨伞。

顾悯之接过竹伞。

在雨中向她俯身行礼。

他的语声在春日的烟雨中传来,如初遇时那般温和清润,掩着始终未能出口的心意。

“臣祝公主这一生平安喜乐。”

春雨如帘。

穿着红裙的少女抬眸,在帘后与他短暂地相望。

她语声很轻,带着微微的歉意:“这些年的照拂。嘉宁很是感激。”

她站起身来,向着顾悯之福身深礼:“嘉宁同祝顾大人此生顺遂,仕途通达。”

顾悯之轻阖了阖眼。终是在春雨中徐徐转过身去。

他顺着来时的游廊往回。

走过雨中的庭院,走过尚未来得及开花的凤凰树。

清寂的背影终是消散在春雨如愁处。

*

春雨停歇时,便至李羡鱼大婚当日。

她天光未明便已起身。

在锦绣屏风后换上以金银丝线绣出鸾鸟与棠花的吉服,坐在妆奁前,等着宫娥们为她梳妆。

竹瓷为她细细地净过面,又执起玉梳,替她顺着乌缎似的长发。

其余宫娥们也拿胭脂的拿胭脂,捧水粉的捧水粉,笑着簇拥过来。

为在这个隆重的日子里,将自家公主妆扮成世上最好看的新嫁娘。

正当众人忙碌的时候,却听槅扇被人随意叩了两叩,继而盛装的宁懿施施然自外进来。

李羡鱼的乌发还被竹瓷握在掌心,一时不能侧首。

但在听见通禀后,还是弯眉道:“宁懿皇姐来了。”

宁懿懒懒地应了声,令身后跟着的执霜与执素将带来给她添妆的首饰放下,又淡淡瞥了还握着她乌发的竹瓷一眼,对李羡鱼道:“你殿内宫娥梳妆的手艺也就这样。与其让她们来给你梳妆,倒不如本宫亲自动手。”

李羡鱼抿唇而笑。

她没有拒绝,只是抬手示意竹瓷将位置让给宁懿。

竹瓷双手递上玉梳,福身退至一旁。

宁懿接过玉梳,微微抬眉,顺势将其余给李羡鱼梳妆的宫娥尽数赶走。

寝殿内重新归于静谧。

宁懿坐在李羡鱼身旁的玫瑰椅上,褪下指上戴着的鎏金护甲。

亲自为李羡鱼梳妆绾发。

她为李羡鱼挽起精致的流云髻,戴上赤金镶红宝的凤冠,又替李羡鱼染上海棠红的胭脂,抿唇鲜艳的唇红。

在她替李羡鱼描眉的时候。

李羡鱼终是寻到了机会小声问她

:“皇姐,你与太傅的婚事——”()

她分明记得,皇兄说过,从雪山回来后,便要为皇姐与太傅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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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之后发生了许多事,又遇上国丧,便就这样一直耽搁了下去。

她有些担忧,皇姐都已将此事忘到脑后。

宁懿捏着眉黛的指尖微顿,轻瞥了她一眼,有些没好气地道:“就这么急着看本宫嫁出去?”

她顿了顿,似是看在今日是她大婚的面上,语声淡淡地解释道:“就算是要嫁,也得等公主府筹建完毕之后。”

李羡鱼知道她素来都是这样,嘴比心硬。

能让宁懿皇姐松口,那应当是她终是认可了这门与太傅的婚事。

李羡鱼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还是打心底地位皇姐高兴。

“那皇姐可要多去催催皇兄。让匠造司里的人多出些力,让公主府早些建成。”

宁懿横她一眼,随手又给她添上一支金簪。

梳妆完毕后,吉时将至。

李羡鱼从妆奁前起身,手持却扇,踏过铺设着红绸的游廊,绕过殿前白玉打制的照壁,走向那辆停在殿门前的华美鸾车。

宁懿跟在她身后稍远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皱眉,问随行的宫人:“皇叔还未来吗?”

宫人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正当宁懿秀眉紧蹙的时候,远远有宫人前来通传——

曾经的摄政王送来二十箱贺礼,为公主添妆。

宁懿眉梢舒展,红唇轻抬:“将本宫送嘉宁的嫁妆一同拿去。让嘉宁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与此同时,李羡鱼也步上那辆华美的鸾车。

系着红绸的马鞭轻落,骏马扬蹄,鸾车顺着宫道碌碌向前,渐渐出了北侧宫门。

沿途的百姓夹道欢呼,热闹而喧嚣。

在李羡鱼看不见的地方,李羿站在百姓之中,目送着她的鸾车经过。

继而,终是背身而去。

珠帘深垂。

李羡鱼端坐在鸾车里,心情雀跃而忐忑。

她侧耳听着鸾车外的动静。

听见百姓们的欢呼声如潮水起落,喧嚣之后,四面渐渐安静,许是到了玥京城外的地界。

鸾车也在此停落。

李羡鱼将指尖搭在送嫁的宫娥掌心,小心翼翼地从鸾车上步下。

她将却扇挡在面前,从半透明的绸面里往外望去。

她看见她身后是亲自送她出嫁的皇兄,是立她的鸾车旁的皇姐,是皇叔送来的二十箱添妆。

而她身前,则是胤朝的百万雄师。

素日里骁勇善战的铁骑今日皆换了迎亲的红衣,便连还披着重甲的战马头上,都系有鲜艳的红绸。

他们跟随自己的国君,万里迢迢,来迎胤朝的皇后。

李羡鱼视线轻落在万军之前的临渊身上。

相隔十丈红绸,她看不清少年的眉眼。

() 却能看见他身上的喜服。

如她的一样深红重绯(),腰间未悬佩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却戴着她在清江烟波上,赠与他的那枚白玉穷奇佩。

李羡鱼秀眉弯弯,在却扇后嫣然而笑。

随着礼部的郎官高声通禀‘吉时已到’。

玥京城的城门外鼓乐齐鸣。

丈许宽的红绸如水色在她足下漫漫铺开。

红绸尽头,是她心上的少年。

李羡鱼踏着光润的红绸向他走去,似走过与临渊相处的点滴。

走过捡到他的陋巷,走过波光潋滟的御河与清江,走过白雪皑皑的和卓雪山。

终是走到如今的春日。

十丈软红行至尽头。

李羡鱼轻轻抬起羽睫,望向眼前的少年。

临渊今日里不再是玄衣武袍的打扮。

他高冠束发,一身重绯色吉服衬得他姿容如玉,眼眸如星。

临渊同样深望着她。

望向眼前一身红妆的少女。

望向她头顶繁复的凤冠,身上隆重的喜服,手中绣金的却扇。

最终,视线停留在她藏在却扇后,笑意潋滟的杏花眸上,不再移开。

春风卷过铺地的红绸,如海浪般绵延起伏。

山间初绽的碧桃花盈盈灼灼,在春风过处花坠如雨,轻拂过少女乌黑的鬓发。

“昭昭。”

临渊低唤她的小字,在春日盛景里向她俯身,轻吻过她手持却扇的指尖。

如同仍在披香殿中。

如同身后的千万人皆是虚设。

对他而言,这并非是两国邦交,也并非是帝后之间的婚事。

而是他万里迢迢,在陌上春日里,迎娶自己心上的昭昭。

李羡鱼将指尖轻搭在他的掌心,在绣着海棠与木芙蓉的却扇后,对他嫣然而笑。

她踏过秋日落叶,走过冬夜初雪。

终是在繁花盛开的春日里,嫁与心悦的少年。

这是属于她的——

昭昭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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