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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4 章 184(含加更)

“他们合兵在此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只要在此处得胜,自西倾山到吐谷浑王帐都将是坦途一片,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禄东赞伸手将他一推,“我会让人为你掩护的。”

他已察觉到,吐谷浑不可能将宝完全押在这一处关口,那在所有人马齐聚此地之前,箭矢刀剑等军备必然要节省着用。

他给芒邦氏指示的方向,也正是对方防守力量最为薄弱的一环。

可敛臂王女早已留意起了党项羌的图腾,在发觉对方的队伍有所移动时,当即领人做出了反应。

于是,刚刚带兵冲上高地的芒邦氏党项羌看到的不是翻越壁障的希望,而是一支对他们而言有些眼熟的军队。

这支披甲执刃的队伍之中,竟然有男有女,为首的,还是一名身量高挑的女子,还一点不带犹豫地迎上了他们的攻势。

他们两方是做过邻居的!

哪怕在仓促之间已交战到了一处,让人很难看清她的面容,也丝毫不影响他们认出,对面的敌人不是吐谷浑人,而是女国的那群劫匪!

但现在对方赫然成了守城的重要一员,也以一种更加精神饱满的状态,朝着他们发起了还击。

领头的党项羌将领目眦欲裂地看到又一名族人被敛臂王女砍下了山坡,对方却还正是留有余力之时,一把提起了手中的铁盾,将另外一人推向了同伴的刀尖,不由厉声问道:“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敛臂王女朗然一笑,“唐军击败了吐蕃援军,便自然能将我们送来这里。”

“说起来,能看你们这群恶邻有今日,我开心得很!”

比起匆匆集结进攻队伍的党项羌,东女国这边的优势无需多言。

在小半个时辰的交战后,党项羌已是节节败退到了边缘。

意识到再打下去只能徒增伤亡的党项羌将领不得不领兵撤退了下去,也将敛臂王女的那番话告知了芒邦氏酋长。

“你确定你不曾听错?”芒邦氏目光一凛。

将领捂着伤口答道:“我不可能听错也不可能看错。这藏巴高原之上,以女为尊的只有她们那一家!”

而现在,这支此前还对党项羌做出劫掠举动的羌人队伍,居然并不只是在趁人之危地小打小闹,而是在唐军的带领之下,一跃来到了他们的前头。

这其中到底意味着什么,好像不需多说了。

吐蕃那边必然还有实情不曾告知于他们!

“不行,我要去找大相问问。”

芒邦氏酋长满脸怒容地就要挪动脚步,却又忽然被下属给拉住了衣服,“等等,您看,后面有人来了!”

他连忙循声望去,果然看到,在后方的草原上有一队人正在朝着此地而来。

“那是吐蕃的援军?”他低声问道。

不,好像不是。

他们都已看到,在那一群人出现的同时,禄东赞周遭护持的数千士卒都已对着后方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显然没觉得那会是他们这边的援兵。

这个特殊的表现何止是让芒邦氏生疑,更是让其余各部产生了不小的疑惑。

但那一行人并没有对他们做出进攻的姿态,让他们并不知道是否该当予以还击。

突然之间,从其中一个方向爆发出了一声惊呼,“老族长!”

这是他们的人!

白兰羌的那一路分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惊喜地朝着那头迎了过去,却在两方的接近中惊愕地看到,他们的族人身上各自带伤,就连骑乘的战马也都有些伤势在身。

而在他们的后方,竟然还有一支将近万人的队伍,正在徐徐朝着这方推进。

“这是……”他顿住了脚步,觉得眼前的情形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而他随即听到的那句话,更是让人如遭雷击。

“不能打了,我们都被禄东赞给骗了!”

这位白兰羌的部落族长一看到这还未结束的战事,只觉自己这几日间受到的惊吓和辛苦总算有了意义,只恨不得让自己的声音能令所有人听到。

起码此刻,他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就落入了迎接队伍的每一个人耳朵里,“禄东赞骗我等全力出兵,却没说自己的两万援军已被唐军杀了个干净。”

“什么?”

老族长伸手往后一指,“你们看到后面的队伍了吗?那是唐军!是唐军啊!”

唐军来了!

这些比禄东赞走得更慢却也更稳的队伍,不是要和吐蕃联军一起攻伐前方防线的盟友,而是大唐的军队。

他们的到来,意味着联军此刻面对的,正是一出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

前方的吐谷浑兵马孤注一掷。

后方的大唐将士蓄势待发。

禄东赞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

作为掌控全局的指挥者他一定知道,但他依然选择了冒险进攻,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吐蕃的兵马更多,足以攻破吐谷浑的防守,将这块肥肉完全吞吃下去。

一想到这里,芒邦氏也再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怒火,带着人就冲到了禄东赞的面前,“若真如此的话,我们也想要一个解释,为何东女国的人会在吐谷浑守军的旁边!”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唐军来得太过出其不意,他们又正好慢了一步,没能以更快的

速度杀入吐谷浑的腹地之中,才让局面变成了今日这样。()

但好像越是这等异常危急的时刻,禄东赞的头脑也就越是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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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庇护于他身边的士卒,禄东赞朝着这一张张怒容满面的脸看去,冷笑了一声,“那诸位现在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呢?”

他说话之间,已抬手做出了号令,令前方进攻的吐蕃精锐尽数撤了回来。

作为统帅的禄东赞本就站定在距离那方防线数百步之远的位置,除非吐谷浑兵马放弃屏障的保护冲下山来进攻,否则他所在的位置便是安全的。

而对于南面的唐军,他先前做出的戒备显然已变成了他暂时可以倚仗的防守。

就算是亲随也只能看到,当他眼看着东女国与白兰羌留守人员的先后到来消息,已在随行羌人中传开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面容要比平日里紧绷。

恐怕只有禄东赞自己知道,他当下心中到底有多少憋闷与无力的情绪。

在那一双双朝着他看来的眼睛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事实——

在他做出第一个选择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被诓骗出的信任一旦崩塌,造成的反噬会比之事实本身严重数倍。

对于这些腹中空空,头脑也空空的羌人来说,更是如此!

他厉声喝道:“你们现在才来向我要个解释有什么用!诸位已是随我进攻吐谷浑之人,对于千里驰援的唐军来说,你等便是发起叛逆的乱臣贼子。难道你们真以为他们能对你们网开一面不成!”

禄东赞调拨马头,以最快的速度权衡出了自己的逃生之路,面上却犹有冷静从容的神色,直接对着那冲到最前的芒邦氏酋长喝道:“或者你们也可以看看,来取我禄东赞的人头,到底能不能给你们赢来一个将功折罪的结局。”

“东女国已然倒戈大唐的时候,她们才是头号的功臣。之前她们可以劫掠你们,现在——她们可以让大唐除掉你们。”

这话……让芒邦氏酋长顿时被镇在了原地。

禄东赞的话或许是他在危机之中的诡辩,却也未必没有道理。

他们和东女国势必不会是和睦共处的关系,而是此消彼长。

要这么说的话……

在他犹豫之时,禄东赞已最后朝着前方的山岗看了一眼。

哪怕明知道越过前头的那一片山岭,就是吐谷浑的腹心之地,也再无这样的山势阻挡,可以一直抵达青海湖畔,到吐谷浑放牧龙种之地,禄东赞也绝不敢再放任自己的侵略欲望占据上风。

前方的路要上山尚且艰难,更何况是翻越过去,在这前后夹击中,对他来说唯独可行的退路还在后方。

那些先一步抵达的白兰羌,让他麾下的士卒与那些助战的羌人划开了界线,却又何尝不是让他得以有喘息的机会判断出,前来进攻的唐军与他手底下的吐蕃士卒人数不过在伯仲之间。

在这等平地作战之中,他还有得打!

这是他最

() 后的出路。()

“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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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旗随着这声号令当即变向,又有号角在吐蕃的军队之中响起。

在那些深觉自己遭到欺骗的羌人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因为禄东赞决断之快,吐蕃的核心兵马已是转头朝着薛仁贵所统唐军而来。

那些被抛在后方的羌人队伍要如何犹豫,禄东赞管不着,反正他们恰好能在此时成为他拦截吐谷浑方向兵马的一道人潮。

而他要做的,也不是与唐军正面交战。

此前试图越过西倾山防线的不力,和年龄渐长带来的身体衰弱,都没让禄东赞在此时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

两方行将交手的前一刻,这些训练有素的吐蕃士卒就接到了新的一条指令——

自唐军的右翼,突围!

禄东赞不敢去赌,在他沿着原路回返的时候,那头的隘口有没有新的一路兵马拦截,那就宁可去走一条新路,就算其中依然危险,也更有可能有求生之法。

自右边突围所去的方向,能抵达积石山以东黄河继续绕行所形成的河谷,继续向北延伸,越过乌海,便是他吐蕃的地方了。

在他麾下尚有一万上下的吐蕃士卒,凭借着这些人的庇护,应当足够他逃出生天。

其他人可以被唐军这一步步的明谋暗算给留在此地,他禄东赞乃是噶尔家族的领头人,吐蕃的大相,绝不能!

“拦住他!”

这话几乎在同时出自了薛仁贵、裴行俭与弘化公主的口中。

从西倾山岭之上的高处望去,禄东赞与其麾下吐蕃兵马的动作尤为明显。

哪怕处在敌对的双方,弘化公主也不得不为禄东赞断尾求生之快而赞他一声。

在白兰羌残部被薛仁贵驱赶而来的须臾之间,禄东赞断尾舍弃的,何止是那些随时会对他反噬的羌人,还有他自己的部下。

那些已然疲惫不堪的吐蕃士卒撞上整军列阵的唐军之时,吐蕃精锐已有另外的军令调度,跟上了禄东赞直扑平原豁口方向而去的脚步,根本不曾顾及另外众人的生死。

偏偏吐蕃对于懦夫的惩罚已形成了刻印在他们骨子里的记忆,让他们在面对此等长官背叛的第一时间,选择的不是就此溃散,而是拿出了剩下的勇武,朝着大唐的将士凶猛袭来,给禄东赞争取出一条生路。

薛仁贵弯弓搭箭在弦,三箭连发,却因射中的不过是吐蕃的先遣兵卒,并未能够让他们有任何后退的想法。

反倒是在这侧翼骑兵的交手之间,吐蕃精锐的臂展与蛮力发挥出了异常可怕的冲击力。

当他们不图求胜,只图求生的时候,这种冲撞间的杀伤力还要更加惊人得多。

冲下山来的吐谷浑兵马匆匆对上了那些不知该当投降还是该当作战的羌人,倒是东女国的士卒在敛臂王女的带领下,直击吐蕃兵马的后方。

薛仁贵则身先士卒,率领着一队精兵直入吐蕃军中,悍然斩杀了一位地位不低的将军。

然而也便

() 是在这出各方混战的交手中,禄东赞逃了。

他带着两千多人成功自西倾山夹道,逃入了黄河河谷,而后转道北上而去。

唯独带给他的一处伤势,是薛仁贵横空射来的一箭,扎在了他的后肩。好在被他身着的甲胄缓冲了一阵,在他快速掰断了箭柄后,只有一点隐隐作痛,让他在骑乘的颠簸中不由皱眉。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成功脱离了此处战场。

激烈的长风自他的耳边吹过,将气血上涌的热力给压制下去,也带来了他亲卫说出的话:“大相,我们眼下该当如何?”

“我们……”

禄东赞很清楚,这些均是由他选拔,由噶尔家族栽培的吐蕃精锐,绝不会因为这等从三万到两千的惊人折损便对禄东赞弃之不顾。

他们对于西倾山境内的折损,恐怕还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但接下来的逃命之路便和他们休戚相关了,也让禄东赞深知,自己不能再做错决定。

这些吐蕃精锐固然都有死士一般的忠诚,可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恐惧,谁知道在伤亡过半的情况下他们会不会也有倒戈的风险。

对他来说最近的一条路,确实是顺着这河谷继续往前奔行。但他不会忘记,在彼时那名战场伤员的口中,他的两万吐蕃援兵,就是在积石山另一侧的河谷中遭到了伏击,导致的全军覆没,谁知道在今日会不会来上一出同样的情况。

何况,吐谷浑与唐军也应该能猜到他的这个逃命选择。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顺着对方的想法去做。

在快马飞驰之间,他斩钉截铁地答道:“自前方山口,我等翻山,进吐谷浑境内。”

弘化公主这位吐谷浑王太后胆敢将重兵压境南线边陲,以这等昭然的姿态必欲为慕容诺曷钵报仇,夺取他禄东赞的性命,也就必须要承担起这个北路空虚的后果。

他的儿子钦陵赞卓此时应当已经从安西都护回返,统辖起了吐蕃北部的兵马,只要他能前去与对方会合,便必然能直接从北面给吐谷浑以致命一击。

而在会合之前,凭借着他身边的两千多兵马,至多损失上三四百人,便足以让他从吐谷浑北部穿境而过。

这远比在河谷之中行动要安全得多。

就算后方的追兵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这个选择,要想追上他的脚步也没那么容易。

事实上禄东赞的猜测也一点都没错。

当这一支吐蕃强兵以这等只逃亡不陷战、只防守不进攻的方式穿过吐谷浑境内的时候,确实无人能对他造成致命的打击。

禄东赞都有些想笑了。

慕容忠果然连他的父亲都比不上,更不用说是他那个亲自到南线督战的母亲。

明明在他手中用于转圜调度的吐谷浑兵马还有两万之多,却愣是被禄东赞的几次声东击西给混淆了视线,以至于让他有了逃生的机会。

然而在行将转道西北,穿出吐谷浑境内的时候,禄东赞却又遇上了

个大麻烦。

他看向了前方的关口,在脸上露出了一抹凝重之色。

在他前方出现的那一路人马,为首的那人哪怕坐在马背上,都能看出身量尤其之高,在其后方的骑兵兵卒也绝非等闲之辈。

这不能不让禄东赞想到了那代替他的援军驻扎在黄河湾口的唐军将领!

可对方为何会在此地?

要不是此时并非深究此事的时候,禄东赞非要问个究竟。

但对他而言的当务之急,是尽快从对面约莫三千人的队伍里找到进攻的破绽,让他得以脱身。

只是在这两军对垒之间,自然还是守株待兔的一方更快地来争夺主动权。

黑齿常之已率众策马提刀而来。

在薛仁贵领着白兰羌动身追击的同时,黑齿常之按照李清月所吩咐的那样,在留下了千人的戍守队伍后,就带着余下的士卒顺着黄河河谷一路北上。

倘若禄东赞真要顺着这条路逃窜,他们两方还能更早一点碰面,但此刻,在这个吐谷浑的边界之地,他得到慕容忠报信拦截在前,也为时不晚!

黑齿常之若论箭术不及薛仁贵,可在这等领兵突进之时,他却自有一种极具感染力的勇猛,甚至让他对面的吐蕃骑兵感到了几分恐惧。

不怪他们如此。

自西倾山一败到逃亡至今,已又过去了四五日的时间。

虽说他们沿途之间有在吐谷浑境内掠夺补给,但相比于远途跋涉所需,依然是少了。而每日奔行速度过快,确实是将他们的敌人给甩在了身后,却也让他们的战马完全处在了超负荷的状态。

当禄东赞的多年亲卫举刀扛起黑齿常之的凌空劈斩之时,竟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大相先走”,便已被一阵摧枯拉朽之力迎面而来。

旋即已是身首分离。

只能说,他拦住的这须臾,对于禄东赞来说或许已是够了。

他早年间也是戎马起家,或许也是这身处绝境之时,让他始终不敢松懈半步,更不敢被这疲惫给压倒,让他得以持刀跟上了开路亲卫的脚步,拼着险些丧命的危机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他身边已没有了那么多的亲随,也就让黑齿常之始终穷追不舍在后。

这样顽固而迅猛的追击拦截,让本想北上的禄东赞不得不选择折向西面而行,试试能否在乌海或者柏海处遇上零散的吐蕃驻兵,再将黑齿常之阻拦上一阵,为自己赢得喘息之机。

然而他的前方出现的,却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吐蕃兵马,而是……

而是一路在收到了哨骑探报后缓缓压境的——

李唐兵马。

……

残阳如血,连草甸上都是一片日暮之色,将这一支军队映照在一轮落日之下。

迫近的骑兵与步兵行列并不庞大,充其量也就只有三千人上下,甚至可能还要更少一点。

但当禄东赞往身边看去时,发觉经过了黑齿常之的这一番围追堵截,他的随从只剩了三四百人,还大多已不剩点滴战意。

他便不得不承认,这三千人已足够要命。

更不用说,在他的后方还有一路虎狼一般的追兵。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该当继续前行,更是在勒马之间,听到了从他所骑乘的马匹喉咙里发出的一声悲鸣,仿佛是一声穷途之哭。

随着前方军队的迫近,那面主旗之上的“李”字,也越发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禄东赞眯了眯眼睛:“李?”

是李唐皇室的李,还是如同英国公李勣一般被赐予姓氏的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背的箭伤未曾经过妥善的处理,又或者是缺水的奔逃让他已有些恍惚,要不然他为何会看到:

在士卒簇拥之中,主帅将旗之下骑乘于马上的,竟是个年轻得过分的少年人!

还是一名女子!

……

与他相对之地,李清月望向了眼前狼狈逃窜的一行人,朝着同行的唐璿伸出了手。

唐璿会意,将手边的弓箭递到了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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