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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沈青叶心有疑惑,却轻轻点了点头。

沈青叶正寻思着难道兄弟打算让自己跟着他们的马走,她听到沈琢问:“你一个弱女子安然无恙地回来,身上发生了很多事吧?”

沈青叶咬唇,面颊有一抹羞怒之意。

沈琢委婉地试探她是否贞洁……因为她是弱女子,她就应承受这样的质疑吗?

沈青叶忍着情绪,勉强屈膝:“有一位侠客一路护送我,我没遇到什么恶人,请兄长放心。我未曾、未曾……给沈家蒙羞。”

想来半年的放纵,让她竟有勇气挤兑沈家。

虽然她袖中手指用力掐着手心,低垂的眼中泪花也在拼力忍耐。

沈琢的卫士们看不下去:“郎君,算了,这些都有宫中嬷嬷们问,咱们好生生把五娘子带回去就好了。”

沈青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嬷嬷?宫中?他们在说什么?

沈琢沉默很久。

沈琢闭目又睁目,挣扎之色在面上流动。

他僵坐在马上,看着沈青叶柔弱的面容,突然想到了沈青梧。

沈青梧曾经直白地说他,说她不需要他的同情,说他太过软弱,从来都帮不了她,无用的心软,沈青梧不需要。

沈琢救不了一个妹妹,是否也要看着另一个妹妹步入火坑?沈琢不敢反抗家族,是否真的要一次次看着妹妹们走向未知命运而无能为力?

他在沈青梧口中,软弱,无用,同情廉价……

沈琢蓦地开口:“沈青叶。”

站在他马下的女孩儿仰起脸,落日余晖映在她琉璃一样的眼中。

沈琢:“跑。”

沈青叶怔愣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兄长说了什么。兄长身边的卫士们还没有回过神,沈青叶一下子提起裙裾,朝着向沈琢这行人相反的街头跑去。

沈琢这方人反应了过来:“郎君你做什么?!”

“沈五娘子莫走!”

他们纵马疾奔,来捉她这个弱女子:“沈五娘子莫慌,我们受皇命而来,请娘子进宫当皇后。

这是莫大的荣誉,沈郎忘了本,难道五娘子也不知?”

“五娘子,莫要我等动武!”

“沈郎君,还不快让你妹妹停下来!”

沈琢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他不吭气,也不反对,眼睁睁看着骏马卷起尘土,将趔趄逃跑的沈青叶包围住。

沈琢赌着那个稀薄的运气:沈青叶说,有人护送她。她一个弱女子能在世间行走,当然应该有武功厉害的人相护。只是不知那位大侠,此时是否在沈青叶身边?

沈琢自己不方便与朝廷对抗,他确实软弱地,只能寄希望旁人救妹妹。

在混乱中,沈琢听到沈青叶的唤声:“秋君!”

霎时,寒风叶卷,街头那位巍然不动的黑衣侠客蓦地入场。乱马中,那侠客将沈青叶抱住,躲过马蹄。

马上卫士们惊怒,看到蓑笠落地,黑衣侠客冷如冰霜的面容浮现。

卫士们气笑:“沈五娘子这是何意?”

“这位大侠,莫非要与官家作对,与孔相作对?沈五娘子,你难道要连累沈家?”

沈青叶煞白着脸,被秋君搂腰抱于怀中。她顾不上男子的僭越无礼,冰雪聪明的她,一瞬间洞察了自己的命运。

随波逐流的沈青叶,陡一瞬浮起无力感。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唇角颤动。她不知如何是好,秋君这样干脆狠厉的人,直接对朝廷兵马们出手——

秋君淡漠:“我接了护送沈五娘子的命令。我不知你们都是什么人,任务未能完成,在下还要跟着五娘子。”

沈青叶抬头看他。

沈青叶:“你说的,我没有雇你。”

秋君冷漠:“我改变主意了。”

他道:“我想护送便护送,想接任务便接任务,与你何干?”

她冰雪一样的流波秋眸,对上他冷意森然的眼睛。

她眼睛一点点泛红,悄悄地伸出手,捏紧他衣袖。

前路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能否试一试呢?

--

这场战斗,持续时间不算短。

沈琢无法做壁上观,他必须对妹妹与陌生侠客出手。他身上有圣旨,背后有孔相,还背负着沈家的名誉,他没有选择。

对沈青叶的提醒,只有那么一丁点儿。

接下来一整日的奔杀追逐,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秋君武功再高强,如何与前赴后继的朝廷卫士们为敌?

一整日时间,再到黄昏,城镇外的小村口,秋君带着沈青叶,已然无路可走。而这位侠客在危急关头,并未抛下沈青叶。

卫士们一步步包围此村。

马上的沈琢盯着他们,产生一种古怪的荒谬感:似乎这一切,是沈青叶要与无名侠客私奔,他带兵来捉拿这对男女。

太可笑了。

沈琢声音沙哑:“青叶,与我们走。”

沈青叶搀扶着受伤的秋君,秋君站得笔直,脸上

一点表情也没有。沈青叶美丽的眼中满是哀意,她看看秋君,再看看密密麻麻的卫士。()

沈青叶松开秋君的手,向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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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君握住她手腕。

秋君淡声:“我任务还没结束。”

沈青叶低声:“算了……”

她回头看他,目中噙笑:“秋君,谢谢你。我会记得你……日后若有机会,来东京看一看我,便好。”

沈青叶柔声:“欠郎君的钱财,郎君来东京沈家要便好了。”

卫士们不耐烦:“沈五娘子,自重!”

他们步步紧逼,沈琢一言不发,秋君拉着沈青叶不动,沈青叶低头,一根根掰开他扣着自己的手腕。

在这般逼仄之下,高处传来拍掌声。

众人茫茫然抬头。

他们听到一个声音清淡的女声:“这是强抢良家女的戏码吗?可我听说,官家不是已经停止选秀了?”

这声音……

高墙之上,沈青梧抱臂而立。

许久未见,这位消失太久的女将军昂然而立,蓑笠飞扬。她一身青白色的长裙短褥,意态风流,宛如一个美丽娘子,让众人都没有认出她……

但她摘下斗笠,露出面容。

沈琢眼睛亮起:“青梧!”

沈青叶明亮的眼睛抬起:“姐姐!”

卫士们慢半拍:“沈二、二……将军?!”

卫士们一个个握紧武器,如临大敌。他们都听闻过这位女将军的战绩,但他们以为女将军离开了益州,女将军对沈家没有感情,不会掺和他们的事。

卫士们强笑:“将军何时归来了?”

沈青梧:“刚刚。”

卫士们威胁她:“将军不要多事。将军既然归来,应当回军营报告,而不是……”

沈青梧冷淡:“我报告了。”

温润男声,在她之后响起:“本帅请沈五娘子前往军营做客,不知诸位能否放行?”

沈青梧身后,来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不是军队,有香车有宝马,但是从车上下来的斯文青年,正是益州统帅,博容。

卫士们没见过益州统帅,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知这一出戏该怎么唱下去。

从香车中走下来的女子,则让他们齐齐跪下。

那女子云鬓花颜,扶着博容手臂下车,才是真正的天之娇女。

她噙着笑,问他们:“少帝要沈五娘子入宫吗?回去告诉他,我将沈五娘子留下了。如有意见,让他直接问我。”

卫士们面面相觑,面对帝姬,不敢多言。

--

三月之后,博容回归益州军,让益州军上下振奋,气氛却颇为不同。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博容坐在帐中,审查自己许久不在、益州军中堆积的公务。他在检查兵器,翻开箱子默默查阅,在这时,他听到了帐外的敲门声。

沈青梧:“是我。”

() 博容出了一会儿神,微微发笑。

沈青梧竟然会敲门,会在门外等着他说“好”,才进来。

博容慢慢应了一声,沈青梧掀开帐门进入帐篷。

博容见她仍一身女装,目光微微闪烁。

博容含笑:“阿无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就来见我?”

沈青梧:“沈青叶被帝姬带走了,我不知道帝姬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刚才问杨肃,才知道我离开军营没多久,你就和帝姬一同离开了。

“你为什么这样?帝姬、帝姬……你之前让我远离帝姬,你自己却和她一起离开?而且她、她……”

沈青梧想说帝姬对张行简下药之事,然而她沉默了又沉默,不想和任何人提张行简。

沈青梧盯着博容:“我杀了人。”

博容面容平静。

他端坐主账营下的小案后,温和看着她,正如之前的每一次对她无状行径的包容。

沈青梧:“杀的是你派去的人。”

博容依然平静。

沈青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杀了你派去监视我、监视……他的人。你的人马还绑了一个苗疆小娘子,这里有一桩‘同心蛊’的事,不知道你的人马有没有跟你汇报。我只是告诉你,那些人,我也杀了。

“博容,我杀了你不少人。”

博容缓缓开口:“无妨。”

他对她十分宽容:“阿无回来便好。”

沈青梧向前一步,站得笔直,只有一身清薄裙衫降低了她的一瞬凌厉威压:“只是回来就好了吗?不惩罚我,不算账,不问我因果,不问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是不想问,还是你压根就知道一切?”

她手指帐外,厉声:“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的人说,你会告诉我。你会告诉我吗?”

比起她的愤怒,他的安静,让人太烦躁。

博容轻声:“你觉得我在做什么呢?”

沈青梧沉默一瞬,道:“我觉得你不应该和帝姬在一起,你今日救沈青叶,救得也十分奇怪……这种没脑子的事,得罪朝廷的事,是我会做的,但不是你会做的。

“我根本没想到你会出现,没想过你会出手。你这样子……”

博容温和:“说下去。”

沈青梧:“你在一步步让少帝和帝姬翻脸,你在间离他们。”

沈青梧迷惘:“你为什么要这样?张……他不是说,他在帮你吗?你不要他的帮助吗?你不信任他吗?他是你亲弟弟……你也要杀了他吗?”

博容:“我没想杀谁。”

博容慢条斯理:“阿无,不如冷静下来,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你再告诉我,我在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沈青梧看着他。

她听博容声音寂寥安静:

“森林中,有一幼虎,有一幼狮。上一任的森林王死后,幼狮与幼虎争夺皇位。世代辅助森林王的一家,是一群狐狸。

“一部分狐狸站队幼虎,少部分狐狸站队幼狮。幼狮向一只狐狸哭诉,狐狸与幼狮达成协议,要助它为王。

“这件事最有趣的是,狐狸和幼狮的最大敌人,不是幼虎,而是狐狸的父亲。狐狸父亲说,按照祖训,应当幼虎为王,你若支持幼狮,便要做好与家族决裂的准备。

“狐狸没有当作一回事。他是天子骄子,他无往不利。

“有一天,幼虎突然下杀手,要杀狐狸父母。狐狸以为幼虎要对整个狐狸家族动手,前去救父母……

“狐狸父母在死前逼他发誓,永不助幼狮为王,永不和幼狮在一起。

“幼虎得到王位,幼狮被去除。狐狸后来,却查出来,其实林中暗卫早有准备,没有人能杀得了狐狸父母。这是一出局,他父母效忠幼虎,要逼他就范——父母不是被幼虎杀死的,而是自尽的。

“用性命逼他,用性命逆转了一出危机。”

博容笑看着沈青梧:“这只狐狸,你觉得他悲哀不悲哀,可笑不可笑?

“他是要为父母报仇呢,还是要遵守自己和幼狮的盟约呢?他是害死父母的凶手之一,还是说父母是毁他一生的凶手之一呢?

“你觉得,在长年累月的调查真相中,在长年累月的自我唾弃中,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一切有另一个面目——爱也爱不得,恨也恨不能,怪也不知怪谁。

“你说,他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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