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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又稳声道:“南老师,请用餐。”

自己先拿叉子,戳了块水煮蛋喂进嘴。

日子过了这么些天,南潇雪反而开始习惯这平淡滋味。

刚开始是睡不够,后来是睡不着,到现在,身体形成了规律生物钟似的,在午后的阳光里开始困倦。

她望着窗外,被日头晃得眯了下眼。

安常站起来,踱到窗边,南潇雪不喜太暗,便放下大半遮光帘,留下条窄缝。

又回床边:“南老师,睡会儿午觉吧。”

南潇雪问:“那你呢?”

安常答:“我也睡会儿。”

她是南潇雪所见最耐得住性子的人,在医院陪护这么些天,她翻图鉴、睡午觉、望着窗外的云发呆,好似自有套生活节律。

当真如她自己所言,大概唯一喜好,便是看时光怎样一点点淌过。

南潇雪本来担心自己伤情,担心疏于练习已久该如何赶上进度,却被她这性子带得不再焦虑。

病房里空调温度适宜,安常替她掖好毯子

南潇雪捏住她指尖:“一起睡吧。”

安常一愣。

南潇雪的眼眸又眯起来,方才被日头晃得像猫,这会儿又像狸,自演过《青瓷》里的精魄后,这般清冷之下暗里撩拨的神情,便时而并不显山露水的浮在她脸上。

似琵琶遮起来的美人面,反而勾人。

安常听她悠声道:“安小姐想什么呢?”

“我是说,我的脚伤差不离好了,我俩合衣同睡,你也不用怕碰着我的脚。”

安常顿了顿:“我也没说要做什么呀。”

南潇雪轻笑,尾音被窗外的云朵拖长。

安常坐回床畔的椅子:“那你睡吧。”

“你呢?”

“等你睡着,我再睡。”

“为什么?”

“因为,”安常道:“我想偷看你。”

南潇雪呵一声:“说出口的偷看,还叫偷看么?”

“叫。南老师快些睡吧,不要打扰我偷看。”

南潇雪阖上眸子:“安小姐。”

“嗯?”

“你这样盯着我,我怎么睡得着?”

“你闭上眼也知道我在看你?”

“感觉得到。”

“罢了。”安常挪开眼神,落在南潇雪没盖进毯子的皓腕上。

病房里渐渐沉寂下来。

安常自小便有许多这样的时刻。

比如一个人坐在桌前翻许久的话本子,偶尔出现插画小人,便提笔替人添上凤翅紫金冠。

比如一个人坐在雨丝缠绵的天井里,把文秀英晚饭要做的毛豆,一颗颗从豆荚里剥出来。

现下她有了新的爱好。

窗外透入的半缕阳光,风一吹,晃两晃,潺潺溪水般湮没过南潇雪的手腕。只有当阳光聚成一束时,空气里才能看到极细小的浮尘轻舞。

宁乡没有这样的浮尘,都被黏腻的雨打落在了青石板上,摇身一变成了苔。

所以在宁乡看南潇雪,有宁乡的乐趣。在邶城看南潇雪,有邶城的乐趣。

她乐此不疲。

看那浮尘轻绕,像落笔还未来得及成章的诗文,待得美人懒起、玉臂横陈,赌书泼茶,赌的便是那尘埃将要拼成怎样的绝句。

安常靠着椅背,浅浅打了个呵欠。

南潇雪不知自己是几时醒来的。

只有遮光帘下透进的一丝阳光告知,尚是午后。

屋内不点灯,被关了大半的遮光帘掩得幽暗。

南潇雪缓缓醒转,忆及方才自己做的那梦。

梦里她好似回到宁乡,也许不是宁乡,因她并没经历过宁乡真正意义上的夏日。梦里也是一个午后,她端坐于一张竹凳,又觉得自己肩背挺得太笔直了些,与这般的环境不太相契。

毕竟她头顶是竹竿搭成的爬架,攀了茂密的葡萄藤,在炽烈日头下挡出半片阴凉。

清泠的水声一响,不知

何人从沁凉的井水里提出整个西瓜,刀破开时“咔”的一声,要极新鲜才有那般的脆响。面前又一张竹凳,却充当了矮桌的功效,一个半透玻璃的荷叶形小盏,装满了洗净的杨梅和桃,也刚在井水里淘洗过似的,挂着清透的水珠。

手一触,丝丝的凉。

梦里的她也靠着爬架睡了过去,却连葡萄藤间漏过的阳光也不觉刺眼,睁开眸子一看,头顶不知何时挡了张荷叶。

睡前吃瓜果,睡醒食刚从河里摘来的莲蓬和嫩菱,唇齿之间,悠悠夏日长。

又听得有人在耳畔邀她,待得日头落了,去漫步于夕色的荷塘。

南潇雪自幼生长于北方,并没尝过南方这般闲散的夏。

扭头一看,安常侧卧在她身旁,一只手肘枕于脸下,不知何时睡着了。

始知方才梦里尝过的清恬,源自水乡姑娘清润的吐息。

枕于侧脸下的胳膊瞧着脆生生的,一如梦里咬过的嫩菱。一缕没被束进马尾的碎发垂在额边,随着悠缓的呼吸一起一伏。

南潇雪天生冷感,病房空调温度契合于她的体温,小姑娘的肌肤总是灼烫些,此时睡了,面颊边有薄薄的绯,是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会有的颜色。

膝微蜷着,穿着亚麻白衬衫和牛仔裤合衣而眠,也不知给自己搭条毯子。

南潇雪分她半张,柔柔覆在她腰上。

目光往上移,却落在半开的领口。

水乡姑娘被滋养得处处水灵,因侧睡而挤出的一些丰饶,也是鲜菱般的嫩。

南潇雪觉得自己空背了谪仙的妄名,演过了《青瓷》,分明是妖精后遗症更明显些。

在她咽了咽喉咙的当下,安常悠悠醒转:“南老师,你什么时候醒的?”

“没有多久。”

安常的眸光凝了凝。

南潇雪平素到底带着清寒的冷意,唯独还未醒眠时,那清醒的防备少些,慵容的倦态多些,一根平时丝毫不乱的发,不知怎的挂到睫上。

安常探手帮她拂,睫毛尖扫进掌纹,带起一丝痕痒。

心思一乱,脱口而出:“你喜欢孩子么?”

南潇雪愣了。

这是……什么情况?

那日首演前一场混乱,安常情急之下对她说了“爱”,尔后便没下文了。

这是……终于对她表白了?

现在年轻人表白都这么刺激的么?

她一时拿不准,试探着问:“你呢?你喜欢孩子么?

安常枕着胳膊,很认真的看着她:“你喜欢,我就喜欢。”

眼睛眨两眨。

好像在等着她说些什么。

南潇雪全然猜不透现在年轻人的路数:她接下来该怎么说?

只得先应下:“知道了。”

安常转身望着天花板,轻轻的“嗯”一声。

“南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性子,不太好?”

南潇雪见她颈间带着薄汗

,伸出手,指腹擦过,跟碾碎了什么花瓣似的,忽地一阵生香。

嘴里问:“怎么呢?”

“太慢,做什么都要拖上许久。”

南潇雪手往上抬,揉了下安常因缓缓说话而轻嚅的唇角。

“没有关系。”南潇雪道:“好时光,是要慢慢过的。”

******

南潇雪出院前一天,商淇再次来找南潇雪开会,带着数名同事。

安常便又约毛悦见了一面。

毛悦感叹连连:“女神顺利出院了就好,我这段时间把天下所有菩萨都拜遍了,连奥特曼也没放过。”

安常说:“我想表白。”

毛悦被咖啡呛得一阵咳:“你、你说什么?”

她太了解她这闺蜜,做什么都慢,吃碗饭都跟数米粒似的,虽然心底纠结与南仙的关系,但不给个外力推她一把,她能拖到明年。

毛悦问:“你这次怎么这么主动啊?”

“因为,”安常认认真真道:“我想让她知道,无论如何,我对她都不会变。”

毛悦听得云里雾里,只得应着:“表白,表白好啊,你准备怎么表白?”

安常叹一声:“不知道。”

毛悦是母单,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替安常出主意:“我朋友圈里刚成了的一对,是找了个海岛一同旅游,你想,阳光、海滩、椰林,这么舒适惬意的,就成了。”

“要不你等我女神脚好全了,也安排一趟。”

安常问:“去海岛不是得穿泳衣?”

“那当然。”毛悦瞥了安常胸前一眼:“你还不好意思啊?不用,你挺有的。”

安常摇头:“不是我,是南老师大概不想穿泳衣。”

“她太平。”

毛悦:……

安常抿唇笑了下:“你不知道南老师这个人,其实挺小气的。”

毛悦怔了半晌才说:“那怎么办啊?”

安常也不知怎么办。

听闻十九世纪卡灵顿事件爆发,世界多地都能观测到极光。

十余年前由冰、岩石和尘埃组成的威斯特彗星划过天空,拖长的尾迹宛若壮丽诗篇。

每年十月百万只黑脉金斑蝶自北美迁往墨西哥,谱出一曲逃离寒冬的恢弘乐谱。

可无论去追寻怎样的奇景。

安常总觉得比不过那年深秋桂花树下,南潇雪一袭娟紫旗袍闲躺,风一拂,浅金的细碎落了满襟。

******

次日南潇雪出院,托赖商淇严防死守,顺利避开一众媒体,由司机和倪漫送至了罗诚家。

罗诚正在客厅对着围棋残局出神,抬眸见安常搀着南潇雪进门。

“终于舍得把安小姐还给我了?”

“这话怎么说的。”南潇雪今日一件烟青薄绸旗袍,临花照水般雅致,拄那榛木镶玳瑁的手杖,在盛夏里走来兀自平仄,走过哪里,哪里便留下半阙蝉噪林静的词。

安常扶她在沙发坐下,罗诚听她问:“安小姐怎么就是您的了?”

“安小姐是我请来修素三彩的,怎么你一做手术,就把人从我这里借去了许久,说什么安小姐看的话本子多,能给你说故事打发时间。”罗诚道:“现在网上不是许多什么有声书么?怎么偏要安小姐去?”

南潇雪一挑眉:“有声书只懂闷着声响读。”

“不懂顺着人心意说好听的话。”

待罗诚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另起了个话头:“这段时间,我住这里。”

“哦。”罗诚脑子方才转过弯来:“啊?!”

南潇雪闲闲道:“您不是老说这宅子太大太空么?现在安小姐住这里,我住这里。”

“我再带个小崽子来,您看可好?”

安常坐于南潇雪身边,指尖暗地蜷起。

本以为要待到她表白、两人确定关系后南潇雪才肯袒露,没想到谜底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罗诚比她淡定:“你敢带,我就敢收。”

“行。”南潇雪理了下旗袍的一丝微褶:“那,等会儿。”

等待的时间里,安常心思百转千回。

也不知她能不能与这孩子合得来。

直到又有人摁响门铃,南潇雪悠然道:“倪漫带着小崽子到了。”

罗诚点一下头:“那进来吧。”

安常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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