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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生日快乐,钟意。

——我没忘。

音乐节现场气氛热烈,喜欢的乐队唱起成名曲,好多年前,穿校服的少年分她一只耳机,就是这首歌。

后来,在不能见面的日子,她好像把自己活成他的样子,听他喜欢的歌,看他喜欢的电影,照着他的喜好布置房间,拥有他的细微习惯,就好像,他在身边。

现场如此吵闹,灯光耀眼,烟火璀璨,她却仿佛被封闭视听,耳边只剩他轻轻的、沉沉的声音,眼前只剩他难得弯起的嘴角,那么柔软,那么让人想要靠近。

也让人心酸到发疼。

周一这天,市局刑侦支队技术大队的民警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法医小哥扶了扶眼镜:“顾队长有何贵干呐?”

顾清淮把透明密封袋递给他:“帮忙看下,这是什么。”

法医小哥轻飘飘扫了眼,检测都免了:“这你都不认识?”

顾清淮眉峰一挑:“我应该认识?”

法医语气稀松平常:“那你一看就是婴儿般的睡眠,这是安眠药啊。”

安眠药。

顾清淮蹙眉,某些细枝末节闪现脑海。

每天早上,客厅都有浓郁的咖啡味道。

不管他半夜几点执行任务回来,钟意房间都亮着灯。

偶尔拍摄间隙看她,那姑娘总像没睡醒,捏捏眉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顾清淮:“什么情况下会吃安眠药?”

法医笑笑:“当然是睡不着的时候啊,你这么紧张干嘛?”

作为法医,见惯各种尸体惨状,当然不会在意一枚小小的药片,按说顾清淮拆弹都毫不含糊,心理素质强大到变态的地步,这会儿怎么会这么紧张?

“别一看到安眠药就想到自杀,”法医小哥云淡风轻,“现代人生活压力大,晚上睡不着,在医生指导下偶尔吃个半片,挺正常的。”

顾清淮依旧皱着眉,看那粒药片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炸弹。

法医小哥直觉这枚安眠药的主人,对于这位年纪轻轻的拆弹专家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你要是实在担心,就直接去问问人家?或者带她去做个检查?”

顾清淮沉默半晌,嘴角轻扯:“带不了。”

法医小哥:“为什么?”

顾清淮眼神冷淡,自嘲一笑:“我前女友。”

这下,法医小哥愣住:“你看起来不像啊。”

顾清淮问:“不像什么?”

法医小哥摇头,他不敢说。

顾清淮长了一张特别能迷惑人心的渣男脸,全市公安系统对他有好感的警花一片,他像那种风流债欠了无数的祸害,而不是跟前女友分手还在这儿念念不忘的大情种。

“那,”顾清淮又问:“睡眠不好,有什么治疗办法?”

法医小哥:“这得对症下药啊,一般来讲,调整作息

,适量运动,保持心情舒畅,怎么也会有点用。”

他看了顾清淮一眼:“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清淮冷冷道:“那就别讲。”

法医小哥笑,最后捅人一刀:“这都是人家男朋友该关心的事情。”

-

天色阴沉,分不清早上还是晚上,钟意伸了个懒腰。

长期睡眠不足让她头脑昏沉,全凭咖.啡.因吊着一口气,烧水间隙手机响起,提示有新邮件,来自魏寒。

心脏一提,她像个要查高考成绩的考生,甚至在点开标题的瞬间脑袋都跟着空白了下,鲜少有如此紧张的时刻。

可当一个个指标看下去,又细细读完所有文字,她的嘴角轻轻弯起,浅色瞳孔像阳光下的湖面,细碎光芒闪烁。

阴云散开,阳光暖暖落她一身,眯着眼睛的钟意像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咪。

“我唯一担心的是你的睡眠状况,”电话那边,魏寒声线清润,“就没有一次、哪怕是一次正常吗?”

钟意三年来,睡觉不敢关灯,每天记录睡眠状况,三天的睡眠时间不如正常人一天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哪怕白天工作累到崩溃。

她翘起的嘴角慢慢平直:“有过。”

有过闭上眼睛就睡到天亮的时候,没有噩梦闪现,没有半夜惊醒,就只是闭上眼睛,安心睡了一觉。

电话那边,魏寒像是寻到一线生机,立刻打起精神:“是什么时候?是在怎样的契机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钟意垂着睫毛,声音轻轻地回:“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那次爸爸妈妈来,她和顾清淮不得不睡在一间。

他在身边,她三年来第一次拥有正常人的睡眠。

-

已经入秋,气温舒适,天空湛蓝。

马上就到下班时间,特警支队的各位难得放松。

邹杨笑眯眯道:“真好啊,今天没啥事儿。”

喻行简直想要捂住他的嘴:“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念叨什么来什么啊?”

邹杨摆摆手:“封建迷信要不得,不会这么巧……”

那个末尾的“吧”还没说出口,紧急集合哨声响起。

特警支队接到新的警情——超市的置物柜中发现爆.炸.物,如果不答应犯罪嫌疑人提出的条件,他将会引爆炸弹。

这是纪录片拍摄以来,第一次接到排爆警情。

钟意神经紧绷,皮肤本来就白,这下更是没有血色。

“出警一百次,可能只有一次是真的炸弹。”

钟意抬头,嘻嘻哈哈青春无敌的邹杨,难得敛起笑意:“但是每一次,排爆手都要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第一次亲临拆弹现场,民警封锁现场,拉起警戒线疏散群众,所有人都退到安全距离以外,包括她。

顾清淮身上是七十斤的排爆服,没什么用处,只是方便收尸,在扣下头盔之前,

他问了句:“嫌疑人有线索吗?”

刑侦支队的民警答:“这里是监控死角,嫌疑人在逃,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炸弹。”

邹杨表情凝重:“队长,这次留照片吗?”

合影是排爆手们的习惯,每次出任务之前,都会留一张,作为最危险的警种,每次出任务都有回不来的可能。一旦回不来,那照片就是遗照。

但是顾清淮从来不留。

这位哥酷得不行,无牵无挂。

钟意本来在很专心地调整镜头,眉眼清冷专注,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的手指关节泛白,攥紧又松开,依旧不能控制发抖。

那些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回荡脑海,无比清晰。

——排爆服的用处不是保护排爆手人身安全,是在爆炸发生的时候,给排爆手留个全尸。

——队长说,万一哪天他牺牲,把他埋烈士陵园之前记得看一眼,骨灰里有弹片的才是他。

——那次,队长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也闪过,那天夜幕下,他浓密低垂的睫毛,清亮瞳孔像有流光,他捂住她的耳朵,用唇语说“生日快乐,钟意”。

邹杨又问:“队长,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邹杨这句话一问出来,像极要他交代遗言。

可现实情况,可能就是交代遗言。

顾清淮目光淡淡扫过钟意,修长干净的手指落在头盔,往下一扣:“没有。”

他转身,她抬头。

顾清淮已经拎起排爆器材,一个人走向爆.炸.中心,每走一步,都离死亡更近,离她更远。“视死如归”这个词,不能更贴切。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不是有排爆机器人吗?

为什么科技已经这么发达还要人亲自去拆炸弹?

就在这时,那个身影停住脚步,钟意心脏骤停,看他回过头,最后看她一眼,嘴型说了两个字:

“别怕。”

-

摄像机记录下顾清淮孤身一人走向爆.炸.装.置的背影。

他头上是十斤的排爆头盔,身上是七十公斤的排爆服,手里是排爆器材。

所有人都在警戒线外,在不会被冲击波威胁的安全区域,只有他一个人孤身走向死亡。

他手臂还有一条二十多厘米长的伤口,伤口缝合还没拆线,拆弹势必会造成伤口的二次破裂。

顾清淮将爆.炸.装.置从柜子中取出,放到平地。

排爆服隔绝一切,像是密不透风的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自己的呼吸。

就在这时,滴、滴、滴,倒计时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大惊失色。

邹杨脸色煞白,钟意血液仿佛从头凉到脚,现场指挥的领导让所有人继续后退:“炸弹正在倒计时!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所有人继续往后退!”

钟意尚未回神,已经被喻行护着向后,脑袋一片空白,视野里的顾清淮只剩下一个模

糊的轮廓,隔着排爆头盔,看不清那双她曾经最喜欢的眼睛。

透明排爆面罩厚重让视野变得局限,经年累月的训练在这一刻都化作冷静到可怕的心理素质,那双凤眼冷厉、阴鸷,紧盯爆.炸.装.置。

从军七年,从警三年,顾清淮经手的爆.炸.装.置不计其数,或是光感、或是红外、或是遥控,又或是流动水银稍一偏移就会爆炸。

不是每天都有炸弹需要他去拆,但他每天闲着的时候,都会在脑海中分解每种炸弹的拆法,再闲一点,还会手动还原那些拆过的炸弹,组装好、扔给邹杨——你来拆一个试试。

炸弹也分三六九等,有些犯罪分子头脑“聪明”一点,做出来的东西就比较精细,有些“傻缺”一点,炸弹造得像新年夜的炮仗。

而他面前这个粗制滥造的货,已经进入引爆倒计时,偏偏那犯罪嫌疑人连时间显示装置都没给装,也就是说,也许这一秒,也许下一秒,炸弹就要爆炸。

而你根本无法预测。

现场指挥的支队长让所有人都退到安全区域,给顾清淮下达指令:“立刻转移销毁!停止人工拆弹!安全引爆!”

钟意屏住呼吸,听见那道散漫清冷的声线。

那个漂亮混蛋难得正经,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报告队长,我请求人工拆除。”

他有自己的理由:“爆.炸.物是现场唯一物证,如果销毁,案件侦查无法继续。”

钟意的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下一秒,就是爆炸声起火光滔天。任何声音都不复存在,只有炸弹爆炸的倒计时,滴滴答答,敲在她脆弱不堪的神经。

拆弹戴的防护手套,铁皮一般厚重,顾清淮直接摘掉,保持手感,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工具刀,开始层层剥开爆.炸.装.置的外缘。

外层剥开之后,内里的闹钟暴露视野,看得顾清淮直皱眉,闹钟上的定时指针是坏的,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他屏住呼吸,眉眼冷峻,照着引线剪下去。

生死都在一线之间,本该心无旁骛。

可是他的脑海,闪现他们阔别重逢的那一天。

少年时的心上人,白色婚纱,笑眼弯弯:“我穿婚纱好看吗?”

明明知道她不是问他。

他却因为没有给她一个答复耿耿于怀。

那个瞬间,他错以为要嫁人的是钟意。

如果有机会,他想告诉她。

好看,钟意,非常好看。

引线剪下去的那一秒,顾清淮凝住了呼吸。

汗水沿着挺拔眉骨渗入眼睛。

他终于把炸药和闹钟分离,倒计时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场民警面露喜色,但始终绷着神经。

直到三个小时后,顾清淮站起身,比了个手势。

拆除炸药的炸弹作为重要物证转交刑侦,顾清淮又一次死里逃生。

他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打湿,仿佛在雨天走了一遭

,所有人都在开心,钟意笑不出来,无穷无尽的后怕让她脊背渗起层层冷意。

她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直到,穿着军绿色排爆服的顾清淮,完好无损地走到她面前。

年轻英俊的拆弹专家垂下眼眸。

面前女孩牙齿咬着嘴唇,已经充血,自己却浑然不觉,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她胆子最小了。

以后这样的任务不能带她,顾清淮想。

他软着声音说话,让她回神:“想吃糯米糕吗?”

钟意这才如同大梦初醒。

眼神懵懵的,特别乖,像是说什么都会听。

好半天,她才看着全副武装的他、小小声说:“想。”

她的声音在发颤,好像下一秒就要掉眼泪,抿起嘴角拼命忍着害怕的样子,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朋友。

是真的吓坏了。

顾清淮点头,仿佛刚才生死一线劫后余生的人不是他,他摘下排爆头盔,清冷眼眸此时此刻柔情万丈:“走,我带你去买。”

顾清淮脱下七十斤的排爆服,从拆弹专家顾清淮变回顾清淮,钟意才从巨大的恐惧中回神。

他生死一线,身上系着无数人的安危,一个人走向死亡,义不容辞。

所有危险都被他挡在身后,在劫后余生的那一刻,却若无其事问她,要不要吃糯米糕,我带你去买。

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混蛋,他的工作到底是有多危险?

他是怎样隐瞒自己这么多年、从不让自己知道?

拆弹不让自己知道,中弹身体留下弹片不让自己知道,旧伤复发肌腱撕裂凿下五枚钢钉不让自己知道……自始至终,不管有没有分开,她都是个局外人。

顾清淮头脱下排爆服,头发、眉眼都是汗,垂眸却对上钟意红了的眼睛。

那浅色的瞳孔清澈见底,清凌凌直视着他,仿佛要看穿这些年他撒过的所有的谎。

“那次三五个月没有联系,是在住院是吗?”

“那次你说野外驻训没有信号,是去缉毒了是吗?”

“那年休假你连球都不去打了,是身上留下弹片了是吗?”

被细数罪状的顾清淮喉结滚了滚,一时无言,钟意的眼睛越来越红。

她稳着声线缓缓说道:“排爆服最大的用处是给排爆手留个全尸,你每次执行任务都可能没命,是吗?”

顾清淮下意识放轻声音哄人:“没那么夸张,我们出警十次,可能十次都是小孩恶作剧的玩具。”

“可一旦是真的,一旦真的爆炸,就是死无全尸对吗?”

没有排爆服的遮挡,他手臂的伤口二次撕裂,因为汗水已经发胀,现在鲜血淋漓。

钟意不敢再看,眼睛已经有了水光,倔强不肯在顾清淮面前掉半滴眼泪。

怎么这么、这么多年,你都瞒着我。

让我难过的不是分手,不

是你不告诉我,是那些年,我们明明亲密无间,你却自始至终都孤孤单单,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

顾清淮敛起神色,不再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混蛋相:“如果你有想知道的事情,可以问我,知无不言。”

在彻底失态之前,钟意收好相机器材,公事公办的语气平静无澜,不再有情绪起伏:“顾队长能配合纪录片拍摄我已经很感谢了。”

顾清淮直视着她,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依旧干净清澈让人心动。

所有的眼泪、恐惧、委屈都被硬生生咽了下去,钟意再抬头,又是冷静专业的导演模样,说话也是她惯常的轻声细语:“其他的,我们已经分手,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礼貌疏离的语气绵里藏针,在两人中间划开分明的界限,眼睛酸疼难忍,钟意不敢再看顾清淮一眼:“我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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