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很冷，让小黑龙停下来，眼神懵懂茫然地看着她。

它听不懂苏苏在说什么。

苏阮最厌恶它这种什么都不明白的眼神，分明是一条活了几万年的魔蛟，还一味地装傻充愣，演技当真是炉火纯青，毫无破绽。

她俯身下去，一手捏住小黑龙的龙身，很是随意地提起来。

自离开山洞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黑龙。

她语气平静漠然：“我记得你，够了吗？”

“不必再做这样的无用功了。”

随即，她松开手，任由黑龙坠下去。

一声并不重的闷响，小黑龙摔在湿润的地面上，它并不觉得疼，眼睛里还是茫然疑惑的：“那苏苏，怎么不认识我？”

“认识你？”苏阮轻笑了一声，撩眼看去，戏谑道，“你是谁？”

小黑龙：“我是苏苏

() 的殊殊宝宝！”

“殊殊宝宝？”苏阮更觉得好笑，“你不是叫问舟吗？”

“问舟好像是我的名字……”小黑龙微微歪起脑袋，眼眸愈发茫然，“可我觉得，玄殊才是我的名字。”

“这个名字，我只跟苏苏说过。”

小狐狸已经不想再听它那些胡乱编出来的瞎话，收回看向它的目光，独自坐下，靠着身后的石壁，闭目养神。

小黑龙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了人形，乖乖蹲在苏阮面前，与她视线平齐，声音黏黏糊糊道：“苏苏，我说的都是真的。”

“玄殊，我只告诉苏苏一个。”

他与宁溪缔结契约，意识清醒后，曾经被宁溪问过名姓。

但即便他那时候话都说不清，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将自己认为是真正的名字告知出去，下意识地便给出了“问舟”两个字。

可当苏苏问他的时候，黑龙说了自己认为是“对”的名字。

少年蹲在那里，垂着圆润的狗狗眼，巴巴地望着她。

看上去天真单纯极了。

任谁都很难怀疑他的话。

但苏阮完全不相信。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觉得是魔蛟精心编造出来，想要博得她的信任，继而让她心甘情愿奉上一切，帮助他修炼至更高的境界。

毕竟，“炉鼎”不情不愿，效果可是大打折扣的。

原文里的穿书者，因为爱上问舟，吃了他描画的大饼，即便双修时极为痛苦，也依然配合他，将自己的身心全数奉献，直至被榨取出最后一丝价值。

他前期极为隐忍，一步步成为穿书者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时，依旧深情不改，得到穿书者全部信任后，继而贪婪优雅地吃掉猎物。

侵吞血肉，敲骨吸髓。

让“炉鼎”充分发挥效果最大化。

对于这条想要得到最大利益的魔蛟，苏阮不怕他强来。

她似乎倦了先前的话题，平静道：“我知道了，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黑龙以为她信了，还知道苏苏没有忘记自己，格外高兴道：“苏苏想要回去吗？”

苏阮点头。

“那我送苏苏回去。”他说完，便想去抱靠坐在石壁前的苏阮。

苏阮推开他的手，冷淡道：“我自己走。”

少年也没有多想，正因为苏苏还记得自己，兀自高兴着。他圆圆的眼睛乌黑明亮，填满了璀璨的光。

眼见苏阮走了，他连忙跟上去。

小狐狸坐上熟悉的大黑龙坐骑，被风撩乱长发时，并没有以往自由自在的舒适感。

她肃着脸，只想离问舟远远的。

大黑龙载着苏阮，整条龙都开心极了，它悄悄将苏阮送回去时，还变成小黑龙的模样，黏黏糊糊地跟她贴贴：“苏苏，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不行。”苏阮推它蹭过来的脑袋。

“苏苏都认识我了，为什么还是不行？”小黑龙垂头

丧气。

它装傻，苏阮便也跟着装傻，解释给它听：“因为你是大师姐的契约兽，你只能跟着大师姐，跟大师姐一起睡。”

小黑龙歪着脑袋，孩子气地说：“那我不要做宁溪的契约兽了，我要做苏苏的契约兽。”

苏阮险些都快笑出来了。

听听，听听，为了讨她欢心，得到她这个“炉鼎”，连做她的契约兽都说出来了。

“我不要你做我的契约兽。”苏阮平静道，“我与大师姐感情好，我不会夺她的契约兽。”

“就算你与大师姐解了契，我也不会要你。”

“很晚了，回去吧。”

小黑龙能感觉到苏阮对它的冷淡，它有些急地游走在她身边，想要打碎这层分明竖起来，却怎么也看不见的坚冰。

“苏苏！苏苏！我想留在这里。”

苏阮没说话。

但在某一刻，她揪住它的龙尾，狠狠往门外丢去。

小黑龙细长坚硬的身体重重摔在地面上，它用龙爪按地，侧起身，昂着龙首，眼中还有些茫然。

被苏苏扔出来，其实不疼。

但小黑龙就是觉得很疼，疼得不得了。

它懊丧地垂下龙尾巴，望着眼前倏忽关上的两扇门，轻轻抽泣了一下。

它慢腾腾地起身，飞起来，想去半开的窗户那里再看看苏苏。

小黑龙刚飞到那里，少女也走到了近前，当着它的面，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窗户倏忽盖下来，遮挡了小黑龙的视线，它将龙爪按在轩窗上，嗓音因为含着哭腔，都有些哑：“苏苏！”

“苏苏！”

“苏苏！”

一声接一声，不复最初的清越，是混合哭声的沙哑。

小狐狸蹙着眉，冷淡的声音从窗户边飘出来：“别再叫我，也别再来了。”

“我不想抱你，也不想亲你。”

“更不想跟你睡在一起。”

“你是龙，不是人。”

“我不喜欢龙。”

“我现在想亲想抱的，有其他人。”

“你白天见过的那位师兄，我现在就很想跟他睡在一起。”

窗外再没有了呼喊的声音，只有轻轻的抽泣声。

苏阮也懒得再管它，吹灭灯烛。出于刚刚被黑龙掳走的经历，她取出一枚守护法宝放在身侧，一旦有人接近她，就会发出警示。

做完这些，小狐狸便放心地躺在榻上，忽视掉窗外低低的哭声，静静入眠。

小黑龙趴在窗外，啪嗒啪嗒掉了很久的眼泪。

它是龙。

苏苏不喜欢龙。

苏苏不想跟它一起睡，要跟其他人睡一起。

苏苏也不会再抱它，亲它。

苏苏不要它了。

有了被苏苏抛弃这个意识，小黑龙觉得像是要死掉了那样的难过。

它好痛苦好难受。

小黑龙无力地将脑袋耷拉下去，被水润洗过的眼睛里透着深深的迷惑与茫然。

它扭过头，翘起自己完好无损的龙尾，又看看被乌黑龙鳞覆盖的身躯，低头看向四只龙爪，随即又抬起龙爪，摸上没有受伤的脑袋和龙角。

做完这些，小黑龙又难过地将脑袋搁下去。

明明哪里都没有受伤，可为什么，会比受了重伤还要痛苦呢？

*

第二日，天光大亮，苏阮打开屋门，院里草丛里突然抖动一下，藏起一道乌色的身影。

小狐狸视线很平静地扫过，随后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缓缓走出院门。

弟子们的几户院子都挨得很近。

苏阮知道身后被一条小尾巴跟着，她缓步走在小道上，徐南提着一笼珍馐阁新出品的糕点，正要来寻她，二人恰巧迎面撞上。

“阮阮！”徐南眼睛一亮，笑着唤她。

于是，正打算去大师兄那里的苏阮，转而换了方向，跟徐南进了最前方的亭子里，品尝起珍馐阁的糕点。

期间，二人说话谈天，像往日那样打打闹闹，肢体不可避免地频繁接触，甚至还因为徐南没轻没重，苏阮被拉地身体前倾，一头栽倒进了他怀里。

像是无端的热气在周围升腾，少年少女脸蛋皆是红扑扑的，彼此视线相触的一刹那，宛若过电一般，少年连忙松了手，少女也从他的怀抱里起身。

二人撇过脸，各自整了衣衫。

默默跟随在身后的小黑龙，窝在草丛里，悄悄昂起龙首，远远瞧着上方亭子里再次挨近的两人。

那个人，抱了苏苏。

他为什么能抱苏苏？

小黑龙心里涌起奇怪的情绪，它不知道这些情绪是什么，但很像它先前吃到的不熟的果子，又酸又涩，难以下咽。

它不想再做龙了。

它想做人。

它想做苏苏喜欢的人。

小黑龙丧气地低垂着脑袋。

如果它以后天天变成人，是不是就算人了呢？

大师兄，苏苏想跟他一起睡。

这个小师兄，苏苏给他抱。

那什么时候，能轮到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