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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2 章 【正文完结】

城外荒原上,两军对峙。

“你说,乌斯会替我们打开城门?”

匈奴四王子骑在马上,用怀疑的语气问道:“他有这么好心?而且现在城门处都被重兵把守,光靠他和你说的那个什么牛鼻子道士,能有多大的本事?”

阿禾不疾不徐道:“殿下且看着吧。”

“哼,”四王子冷笑一声,狠狠甩了下手中的马鞭,“反正这是你们中原人自己窝里斗,丑话说在前头,在城门开之前,我手下的人可不会替你们卖命攻城!”

说罢,他就回头喝令部下们原地休整,不给阿禾这边半点钻空子的机会。

阿禾眼眸微冷,但并不意外四王子会做出如此举动,只是在四王子嘲笑发问“中原男人都死绝了,居然让一个女人当上统帅”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听着身后亲信气愤的叫骂和粗喘声,嘴角缓缓扯开一抹弧度。

“若非我是女人,殿下也不会放心同我合作的吧,”她皮笑肉不笑道,“我若上位,至少还需要十余年的时间巩固根基,培养继承人,可若换了樊王的话……”

“焉知,他会不会立刻翻脸不认人,转而对匈奴动兵?”

四王子当即瞪眼,嚷嚷起来:“哈,可笑!我们草原勇士难道会怕了你们不成?”

“殿下说笑了,”阿禾并不理会他的挑衅,面无异色地继续说道,“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季默,在边关数年,严打走私,整肃军纪,如果没有我们这次合作,匈奴想要再靠着从前的那几条线购买中原的盐铁茶叶,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吧。”

四王子的神色陡然阴沉。

虽然心中恼火,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老单于死后,匈奴的日子远没有从前那样滋润。

就因为中原皇帝新派来的那个什么季将军,边市一个接一个地被关停,胆敢卖货给他们的商人被抓出来,杀一儆百,辛辛苦苦养大的牛羊马匹根本没法交易出去,只能白费粮草。

这样下去,只要一场小小的天灾,就能让草原部族死伤大半!

匈奴四王子眯起眼睛,借着深沉夜色下的火光,审视地扫了一眼这个在他看来用一只手就能拧断脖子的脆弱女人。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还不如匈奴的女奴健壮好生养……

但就胆量这方面来说,倒还有点儿本事。

“暂且信你一回,”他语气冷硬地说道,“所以我那好弟弟什么时候开城门?我看你们今夜的死伤也不少,该不会就这么一直白白等下去吧。”

“那自然不是,”阿禾道,“我们前两轮进攻,都只是佯攻,真正的主力都还保存着体力,如果成功,他们会在城内以烟花为号——”

话音未落,屹立在夜幕下的城池上空,绽放开一朵璀璨的红色烟火。

“你说的,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匈奴四王子眼前一亮,他与二哥分道扬镳,一路上风餐

露宿忍着在中原富庶地方劫掠的冲动,不就是为了今日吗?

他的好二哥带兵去濮阳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个消息传回来,他一直暗自窃喜,巴不得亲眼看到濮阳守军把他二哥打得落花流水,只留一条命灰溜溜逃回来求他才好。

但四王子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盯着阿禾,想要看她下一步究竟如何动作。

阿禾死死盯着空中烟火散尽的烟花,那不是他们约定好的城门。

青城门作为京城最重要的关隘,是唯一一座没有地势优势的城门,本来在攻城时应该做最优先考虑,但介于通王的前车之鉴,阿禾并不想让主力从青城门进攻。

然而乌斯把信号放在了这里。

是诱饵吗?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令道:“派一支队伍过去,撞开城门!”

“是!”

匈奴四王子座下的高头大马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阿禾闻声回头,叫人取来一碗酒,又当众割开手指挤入数滴鲜血,举碗冲他笑道:“听说匈奴人爱喝烈酒,我们中原也有句话,叫歃血为盟,为了显示诚意,不如我们双方今日就饮了这碗血酒,如何?”

“待入京后,城中皇家财库,任君挑选!”

四王子从她手中接过酒,却并不喝下去:“我可听我那好弟弟说过,你是个很擅长使毒的女人。我怎么确定你不是故意想要下毒害我?”

阿禾并未说话,只是将他手中之碗重新拿回来,咕咚喝了一大口,又一口气将自己的那碗喝了个干净。

“好!”

四王子笑起来,仰头痛快地将那碗血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那碗扔在地上,俯身在阿禾耳畔用匈奴语说了一句话,然后勒马扬长而去。

他部下跟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起来,随行的那名汉人翻译却像是哑巴了似的,哆嗦着一言不发。

阿禾的脸色瞬间转冷,露出了一种母狮被冒犯后的恐怖神情。

“大人,这蛮子说了什么?”

她身后的亲信虽然听不懂匈奴语,但从这帮家伙的反应也能看出,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没什么,不必管他们,”阿禾知道现在不是与匈奴翻脸的时候,“既然他喝了这碗酒,那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垂死挣扎罢了。等乌斯来,自然会替我们接手这帮蛮族。”

她注视着四王子的背影,语气温柔得让人不寒而栗。

亲信后背发凉,但还是恭敬问道:“那大人,怎么才能确保乌斯能乖乖听从我们的话,取代这个四王子?其他匈奴会听他的吗?”

阿禾微微一笑:“这些年来,我跟在他身边,与这些匈奴也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你刚才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亲信皱眉:“好像是有点,奇怪的刺鼻气味,但不太像是硝烟……”

“这是火麻的味道,”阿禾好心提醒道,“你猜,这位头脑简单的四王子手下,如今还有多少是真心追随他的?”

亲信悚然。

黄龙教的势力,

居然都已经发展到草原了吗!

“至于乌斯会不会听从我的话……”

阿禾转身望向夜色下的城门,兵戈交错,火星四溅,伴随着敢死队嘶声力竭的呼号声,原本坚不可摧的城门,竟然还真的被撞开了一个口子!

她呼吸一窒,狂喜在刹那间席卷全身,眼看着梦寐以求的成功近在咫尺,阿禾几乎要浑身战栗起来。

“快,冲锋!”

樊王帐下一位裨将军大喜,毫不犹豫,带上主力部队就准备冲锋,谁料一支队伍却像是横刀一样斜刺了过来,拦在了他们的前头。

“蛮族尔敢!”

他愣了一秒,随后勃然大怒。

“不要在这个时候与匈奴起冲突,”阿禾厉声命令道,“让你的人停下!”

那裨将猛地勒马,急切道:“可是大人,这毕竟是大景皇城,若是让匈奴人进了,那不就……”等同于亡国了吗!

阿禾冷笑:“让他们先进又如何?只要皇帝的位置是我坐,日后再料理他们就是!”

那裨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

“退一万步说,只要等天亮后封锁城池,不让消息传出去,那不就变成了今晚匈奴南下攻城,我们拼死救驾吗?”

细密的血丝深入她的瞳仁,阿禾的呼吸急促,显然已经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下,“史书功过,是胜利者书写的!等我们赢了,自然有人会为我们分说!”

她就是要做一番前无古人、或许还是后无来者、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裨将摇摇头:“我不能接受,你与樊王的斗争我不管,你想要皇位,我也可以帮你争,可是阿……大人,”他的眼中闪着泪光,注视着面前女子的眼神带着深切的悲哀和一丝隐藏极深的爱慕,“这是我大景国祚啊!”

阿禾猛地拔剑,横在他的咽喉前。

“我说了,不许拦他们。”她冰冷道,“我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进城理由,也需要这些蛮族帮我开路,没有对比,你以为城中的百姓富商还有达官贵人,会毫无怨言地接受我们,接受皇权更迭吗?”

“我会让你进城的,但不是现在。如果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在这里斩了你!”

那裨将握着缰绳的手颤抖许久,终于颓然垂下。

“……是。”

他眼睁睁看着那帮匈奴狂呼乱吼着,像是饿虎一样扑入城内,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肆意策马狂奔,从屋中搜罗出各种金银财宝,那一张张在火光下笑得肆意张狂的脸颊,几乎要刻在他的瞳孔中……

“不对,”恍惚间,他听到身旁的阿禾低语道,“乌斯他们,和城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轰——!!!”

一声前所未有、犹如盘古开天辟地般的轰鸣震响,大地震颤着战栗起来,匈奴人马在刹那间人仰马翻,狂风卷起沙尘,一只断手从焚天烈焰中横飞落下,滚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裨将军差一点被受惊的马儿掀翻在地,费了半天力气才安抚好

坐骑,他猛地抬头看向同样脸色苍白的阿禾,千言万语混合着悲愤之情都堵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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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定了定神,眼睛被火光刺痛,一滴带着浅粉色的泪滑过脸颊,滴落在满是尘土的戎装领口,化成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深色痕迹。

隐约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她勾起一抹冷峭弧度,语气却带着一丝像是早知如此的无奈:“那孩子,果然还是心软了。”

但没关系。

他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一环。

城门一旦打开,想要再关上,可就难了。

“传令全军,用最快速度,不择一切手段给我冲进去!”

城内街道。

四周已成一片废墟,大半匈奴都被连人带马压在了木料砖块间,呻吟哀嚎声不断,到处是断肢残骸,宛如人间地狱。

乌斯踩在同胞的血泊上,他以为自己会悲伤,会愧疚,会不忍直视。

但事实是,毫无感觉。

他看着这些同族们绝望苍白的脸颊,就像是看到了路边的一粒芥子尘埃那样。

乌斯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本不该来这里的,陆舫告诫过他,不要让樊王的人发现,否则后果自负。

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来了。

他得亲眼看着这支草原上最为精锐的部族,因为他这个背叛者的缘故,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乌斯想,自己虽然不能为他们哀悼,但得为他们送葬。

火风燎过鬓发,他缓缓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脚踝被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攥住。乌斯顺着那只手一直向上看,发现抓住他的人,正是他的四哥。

他的半截身子都被自己的马压在下面,脸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眼球凸出得吓人,七窍流血,估计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但他还是挣扎着对乌斯说:“救……我……”

目眦欲裂的双眸中,只有对死亡的强烈恐惧。

见乌斯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吐出一口血,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你是,匈奴人……你得……”帮我。

然后,他死了。

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

但乌斯浑身却战栗起来,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再恶毒不过的诅咒,曾经他生活在草原,因为母亲的原因被匈奴的兄长们嘲讽霸凌,费劲千辛万苦和弟弟逃到了中原,却又被中原人逼到走投无路,凭着一腔憎恨在黄龙教中立足脚跟。

可如今他在做什么?

帮中原人杀死他的同胞,因为母亲比起他,更看重样貌与中原人相似的弟弟,在病逝前,叫他宁死也要保护好弟弟。

他的确是这么做的,也做到了。

甚至不惜为此背弃了他所认为的同胞们。

可是,他自己呢?

他的身体他的理想他的未来他的一切,有人在乎过吗?

活了这么多年,

() 究竟谁能告诉他,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乌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他听到了城外马蹄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双脚就像注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活在人世间的疯子,否则也不可能在黄龙教中纠集那么多同样的疯子信奉自己。

正因为见过太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多到已经麻木,乌斯才会在这一刻觉得,与其活在这世上,继续迷茫,痛苦,摇摆,挣扎,孤独一人。

那还不如去死。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弧度,乌斯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由衷地在为这个决定而感到雀跃——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真好。

什么教主,什么单于,都是狗屁。他累了,什么都不想干了,等他那个恋爱脑弟弟回来,要是有点良心,就替他收尸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懒得管也没关系,反正他们草原不流行入土为安这一套,尸体被狼群分食,被秃鹫叼走,被河水冲走,怎样都行。

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胸膛,乌斯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意识消散前,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乌斯的眼皮动了动,心想你一个残废跑到战场来干嘛,这回我可救不了你了,呆子。

樊王的大军在最初的骚乱后,很快就被主帅强行压制下来,这回没人敢质疑阿禾的命令了,看到匈奴的惨状,所有人都对这个女人心服口服。

在听到冲锋的号角后,阿禾放下了阻拦那裨将的手,下令全军集中起来,一鼓作气,攻进青城门。

她骑在马上,城墙上的守军试图向她放箭,但被从云梯攀上来的樊王士兵们一刀抹了脖子,眼看着京城就要在此失守,江山易主之际——

“列阵,进攻!”

季默沉声命令道。

他身后,是身披冷光寒甲、数日前刚踏平匈奴王庭班师回朝的雁门郡关守军。

悠远的号角声再度响起,阿禾猛地扭头,不可置信地瞪着这支仿若从天而降的部队,声调陡然拔高:“不可能!”

季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军报上不是说他率军去代郡了吗!?

可无论她怎么想不通,季默就是来了,甚至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就提着长剑驾马来到了她面前——季默是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从左翼和后方包抄进攻的,面对这支意外出现的虎狼之师,樊王的军队就和当初的通王一样,几乎是一触即溃。

甚至因为季默这次带来的军力是当初霍琮的数倍,他们溃败的速度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人快走!我护送您离开!”

裨将脸色通红地挡在她面前,焦急万分地怒吼道。

阿禾一秒钟也没犹豫,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带着几名亲信拍马就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去。

“真可悲,”季默一剑如霜雪般劈开黑夜,被那裨将狼狈躲开,“被女人白白利用完就丢,忠心耿耿替她卖命,你看她可曾在

乎过你?”

“你懂个屁!”裨将大骂道,举起武器仓促迎敌,还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狼狈,“我与她,是儿时相识,青梅竹马的交情!就连她那残废的丈夫,都没我了解她!”

他双目赤红,嘶吼道:“你们知道一个女子在这乱世中想要苟活下来,究竟有多难吗!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付出了多少,忍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忍之事!”

“她说凭什么女子就不能为王,凭什么穷命之人就得如无根浮萍,被权贵压榨,永世不得翻身?若是这世道不公,官官相护,那就算女子做皇帝,又如何!”

“这乱世,谁活着不难?”

季默冷笑一声,反手一剑将他的刀震脱了手,然后一剑捅进了他的身体,“这世道,有人生活富足却还在为了名利权势吃人,有人性命不保却仍想着救人,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那裨将从马上跌落,不知生死。

季默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并非男子女子,我对陛下忠心,不是因为他对我有恩,而是他从未当自己是居于生民头顶上的君主——别说是女人了,就算他是天外来客,我也会誓死追随他一生!”

说罢他抬起头,盯着阿禾和她亲信们逃离的方向,冷声道:“剩下的残兵,留给陆舫和穆老将军他们收拾,其余人随我追!”

这种祸害,绝不能轻易放跑了!

“驾!”

阿禾疯狂地抽着胯.下狂奔的马儿,不知跑出去多久,直至天色都已蒙蒙亮,身边的亲信也都死伤大半,这才勉强逃离了季默的追击。

他们钻进山林,不敢生火做饭,怕被发现,幸好有位懂得捕猎技巧的,给他们捉到一只野鸡,宰了放血,生吃果腹。

一天一夜的逃亡路上,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后来在山林里遇到了熊瞎子,为了保护她,又有几人或是重伤、或是死亡。她丢下了那些受伤的人,带着最后一名只有左臂受了些轻伤的亲信骑马上了路。

但这次他们不敢再进山了,于是远远地走在山崖侧的一条小道上。

突然她身体一震,尖叫一声,连人带马摔在了道上。

马儿口吐白沫地坠下了悬崖,要不是阿禾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簇野草,估计会跟着它一起滚落一旁的山崖。

“大人!”

那名亲信连忙停下来,连滚带爬地下马扶她起身。阿禾疲惫的摇了摇头,问道:“我们跑出多远了?”

没有得到回答。之前的情况太过紧急,根本没人能顾得上计算距离,只知道跑出去了很远,具体有多远……恐怕只能到下一座城池才清楚了。

“大人,等到下一座城池,您就先乔装改扮,先入城再说,伺机联系黄龙教的残党和驻守在河内的部卒,这样很快就能再集结起一支军队了。”亲信还在宽慰她,“您还年轻,卷土重来也不过是几年时间。”

阿禾却没他这么乐观,她凭借着樊王的名声和势力拉拢了一帮人在自

己身侧,又靠火麻、传教和种种方式让他们对自己深信不疑,可这法子终究不是正道——游云说过,世上得天命者,必有大势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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