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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4 章 234

这份想法突如其来,又好像很快被他扎根在了心中。

当这场特许参与制举的士人也在殿外围观的朝会散场之时,郭元振还有一瞬就这么站定在殿外的人潮中,朝着那片早已因天皇天后撤去而无人的位置看去,像是还能自此处看到上首之人的身影。

但此时朝会的上奏陈词之声,早已变成了一阵阵离场之时的低声交谈,显然已非朝堂景象。

“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该走了。”宋之问拉了郭元振一把。

先得这些士人退去,才是朝臣自殿中撤出。郭元振就站在队伍前头,现在这个一动不动的样子虽然并不算是个例,但也还是稍微醒目了一点。

宋之问可不希望自己先给人留下的是这样一个印象。

“你之前说要参加制举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还说要让自己的名字题名金榜,我当你是个早已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也这么临场失态。”

郭元振跟上了宋之问的脚步,徐徐答道:“我不是临场失态,我是在想,天后能临朝称制,当真有与常人不同的风采。”

他说话间,耳中难以避免地涌入了不少周边士人的商谈之声。虽听不清他们具体所说的是什么,但其中动辄冒出“天后”二字,便不难看出,对于今日朝会有所见解的,并不仅仅是他而已。

想来也对,自科举糊名的提出,到科举之前的登记、驳榜,都充满着天后的烙印,让他们这些头一批参与糊名科举的人,与其被称为天子门生,可能更适合被叫做天后门生。

那他们也自然更应当看看,当今朝堂之上,天后陛下到底是何种地位,又能否让他们这些在糊名中脱颖而出的人继续逆流而上。

宋之问闻言一愣,又很快答道:“你说的不错。也着实让人想不到,天皇居然会病到这个地步。”

今日士人朝见,天皇陛下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看到自己病体虚弱的样子。

天子十二旈冕头冠,也或多或少能够遮掩住一部分面容。

但再如何粉饰自己的面容,也无法掩饰已自骨子里透出的气虚力竭,相比于正当奋发进取之时的天后,就有种心气不畅之感。

这份差异若是身边无人的时候,可能还表现得没有那般明显。

偏偏在他身边坐着的,是另一位掌权者啊……

“天皇情形如此,怕是短时间内还要由天后协助掌权。”

无论是尽快重新立太子,以太子监国,还是直接禅位于新君,天后的权势已成,都不可能那么快完全将权力过渡到下一辈的手中。

宋之问想到这里,在脸上愈显快意:“你我选择此次制举下场,当真不曾选错。天后权势不倒,便自有我等出路。”

“虽说此次科举糊名打着旗号,要让擢选周国公继承人的考核公道,但我方才打量过那几个武家人,实在是……”

有些话,宋之问胆敢在小声和郭元振的交谈中说出口,反正话茬是郭元振自己先带起来的,但有些话

还是收敛着点说为好。()

反正他的意思已在这个可疑的停顿中透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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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和他打过照面的,正是武承嗣、武懿宗等人。他们到底有几分墨水在肚肠之中,实在不难被人在这一个照面之间看个分明。

“你想说,天后无法从本家之中选出几个合用的人才,也就更是我们这些门生的机会?”

宋之问摊手:“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郭元振沉默了一阵,重新开口之时,二人已行到了丹凤门外,“我跟你所想的,其实不太一样。”

方才他有片刻将目光停在宋之问的脸上,忽觉这个和他同岁,也在同年意欲参加科举的人,和他当真不能算是同路。

虽说得出的结论该当算是殊途同归,但终究有些不同。

他其实也见到了那几个为了周国公爵位而来的武家人。然而在天后威仪之下,这些武家宗亲的存在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影响,就仿佛只是日光之下的尘埃。

比起他们要去做这些武家宗亲的对照组,在天后光照士人的选拔中位居前列,郭元振觉得他更希冀于看到的,是另外一种场面。

他迎着宋之问探寻的目光,说了下去:“几年前王子安在滕王阁上书写的名篇为人所传唱,其中的有一句是,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宋之问的目光中有一瞬的异色。

郭元振的语气一如先前,却在无形中多出了几分坚决:“今天见天后之威,我更想知道,若我为龙泉,能否气冲斗牛,为天后所知了。”

宋之问朝着他拱了拱手:“那我就恭祝元振能够如愿了。”

郭元振话中所说,正是西晋时候的一桩旧事,说的是那宰相张华夜观天象,发觉在斗牛二宿之间有紫气上冲,经由判断乃是宝剑的精气上冲琼霄,最终从东吴故地豫章城下挖掘出了那龙泉宝剑。虽说此剑随着张华身死而再度失踪,但剑气直冲斗牛为人所识的佳话倒是流传了下来,与那伯乐识得千里马相似。

只是要让天后能看到他们,要跻身高位,光做那零落古狱之旁的龙泉剑,怕是不成的,还需再通晓上位的门路一些。

郭元振听出了宋之问话中稍有几分敷衍的意思,却也并未与他争执。

在行出了数步后接话:“总归,能否让你我二人如愿,还要看此次制举了。光看武氏的那几人没用,还得看看这云集而来的天下英才到底有几多本事。”

宋之问与他一边继续往外走去,“说的也对。既是元振当先在国子学中决定下场参与的,想来把握不小,我还有几个时务策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二。”

郭元振朗然一笑:“这倒无妨,只是我方才已说过了,我是不介意自比为龙泉的,若是不能于你有所裨益,你可不能怪我。”

“龙泉如何?”

郭元振想都不想地答道:“自是——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①

他忽然停住了声音。

方才他已经和宋之

() 问彼此交换了志向之说,若是宋之问的话,根本无需有此一说。

这是另外一人发出的问题,还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当即抬眸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一架看似寻常的马车正自此地经过,可这张掀帘露出的脸,郭元振身在国子学进修之时却曾经见过。

或许正因这帘幕遮挡的阴影,尤为分明的正是她略显锋锐的剑眉与下面那双清明冷冽的眼睛。

郭元振连忙低头行礼:“草民参见安定公主。”

李清月挑着车帘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尤其是在她面前的这个。“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好志气!不过——”

“我看还是红光紫气俱赫然地出现在金榜之上为好。此次既是凭本事说话,何必担心被埋没于乡里。”

郭元振垂手称是。

“那我便期待你的好消息了,走吧。”李清月放下了车帘,任凭行进中的马车很快将那两人抛在了后头,也并没有去管她这句突如其来的插话,到底对郭元振和宋之问造成了何种影响。

她回头就对上了澄心的目光,“您很看好此人吗?”

被安定公主特意搭话的人,好像还真没见到过几个。

虽然她在约摸两个月后就要重新起行,但这不妨碍她这个“大管家”将人名先给记下。何况,她现在得赐予姓氏为武,更要对得起公主对她最为特殊的厚待。

这份意图简直不要太清晰地写在了她的脸上。

李清月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倒也不必这么认真,我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想到唐休璟了,觉得这个考生可能会很合主考官的胃口。”

已过年底朝集使审核官员政绩的时候了,官员的调度自然也已随即下达。

除却段宝元还朝、接任大理寺卿外,唐璿因在宣州就任期间大力整改江淮冶铁、种植,在旱灾之中表现也尤为出众,行将被调回中央,接替戴至德出任户部尚书。也便理所当然地因天后要把控整个科举考场,出任主考官之一。

以唐璿的履历,确实够这个资格了。

不过当李清月朝着方才那人看去时,便难免想到唐璿当年的样子。

郭元振和唐休璟在某些方面确实是有些相似的,比如说这份自知才干终究能被发掘之时展露在外的野心。

那么希望,他也能在随后的制举中拿出应有的表现。

李清月暂时没空和一个考生往来,她现在要忙的事情还多。

正值月初,她在敲定了对手下诸人的安排后,便随澄心前往了四海行会,对此地的产业情况做个例行的查阅。

“早两年间还是辽东那边的金矿投入过来的支出居多,这几年里的商贸进项越来越高了。”李清月翻了翻今年的结余,在脸上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同在她手下办事的回纥商人葛萨没将产业合并到四海行会之内,但两方之间的合作一直很密切。现在又有卓云出任北庭都护,为西域商路保驾护航,不怕葛萨这家伙翻天

葛萨那边拿着酒水贸易的大头,四海行会本身则运作着广州奇珍、辽东新米,还有水力纺织、新型鞣皮染布、棉花纺织这些手工业产物,以及和长安西市合作的饮食行当。

可惜阎立本现在唯恐入套,否则说不定还能开设个长安建筑业方向的营生,多少有点可惜。

但现在的这些营生产出,已经足够让她在开采金矿的时候可以不加限制一些,将其混在府库内也不会为人所察觉。

何况,早在数年前,她这里就多了一个额外的支出大头。

四海行会在长安城中的总部,收容了不少除开遣放宫人之外的人手,比如在关中灾情失控情况下被官府诏令准许收养的,还有自愿加入行会便于谋生的女户,在长安之外的其他分部也同样如此。

这其中自然免不了一些年纪还不到能够做工的,比起她们当前带给行会的进项,还是她这边支出的更多。

李清月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节省在这方面的支出。

尤其是教育。

“蜀中行会的女学前几年还是由诸葛夫人主持的,但自咸亨元年开始,她的身体就很不好,不得不将其挪交给女儿来接管。现在来信询问,段长史调任入京之后,那边的情况是否还是一切如常?”

李清月颔首:“此事我会和阿娘商议的,益州都督府长史的位置可能会由娄师德出任,关于行会和学馆之事我会专程和他交代。”

“倒是宣州那边……我再和阿娘商定个合适的人选。”

如果再让武思元走唐璿的老路,在先出任梁州刺史后担任宣州刺史,也未免太有司马昭之心的意思了,还是该当换个人。

总之,这几处学馆对她来说很是重要,也在为长安这边的行会输送人才,必须在上面有自己人保驾护航。

在阿娘确定了问鼎帝位的宏愿之后,这些自下而上的门路更不能丢!

辽东那边的学馆是最安全的。

安东副都护李谨行的夫人刘旋一手管矿一手管学,差点把李谨行都给抛在了脑后,和杨炯在此地配合默契,在高丽遗民中居然也选出了不少进学的好苗子。

也不知道从这些人中到底能成长出多少个有女官天赋的人。

好在,还有给她们继续成长的时间。

“还有……”澄心刚要继续往下禀报,两人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敲门声。

李清月抬眸:“去看看。”

等澄心重新走回来的时候,就见在她的后面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小的那个虽然换上了汉人的衣服,也已在此地住了一段时日,但还是不免有几分拘谨的表现,倒是大的正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朝着她投来希冀的目光。

李清月颇为好奇:“你们两人怎么一起来了。”

来人一个是韦淳,一个……是噶尔·江央。

江央将攥着衣角的手又握紧了一些,在望着她的时候仍有最后一点犹豫。

韦淳却不管那么多,已

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不瞒大都护,我想参与到此次海航行动中,但我自知自己的能力还离标准差了些,所以想来您这里求个恩典,若是我能做点什么证明自己的能力足以同行,那我现在就去做,只求能有一个破格的机会。”

她说话之间起先还有点没底气,可当将话说出口的时候,对上安定公主鼓励的目光,她又觉自己的声音已再未滞涩在喉咙口。

在她稍显忐忑的眸光中,更为醒目的,大概还是一种奋起而前的拼劲。

李清月也还真没料到,在原本已经敲定的人选之余,头一个找上她的居然会是韦淳。

比起经常往来于海路贸易的人手,韦淳根本没有离开过长安,便让海航经验这种东西看起来只是一个短板,实际上还代表着更多的东西。

李清月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一番她的神情,确认她提出此事应当不是意气用事,面上的笑容又柔和了几分:“你觉得我为何要用王玄策和尉迟循毓?”

韦淳来前显然已对此事有过考虑,也没将李敬业举荐尉迟循毓真当个理由来说。

她目光炯炯地答道:“我猜大都护对西面局势有所考虑!王玄策三次前往印度,是大唐除开已故的玄奘法师外对印度最为了解的人。他更有灵机应变的本事,在使团被俘时调度泥婆罗兵马前来支援,瓦解了阿罗那顺的阴谋。尉迟循毓以王玄策为榜样,对于印度、泥婆罗等地的语言必定精通,有他的长处所在,倘若公主意图自泥婆罗、大小勃律等地入手,进而两面夹击吐蕃,他能派上用场。不知我答得对是不对。”

李清月心中对于面前之人暗赞了一声。

虽说她只有第一句算是对的,后面的内容,尤其是那句对吐蕃的考虑基本全错,但能将这份猜测说出来,也有这个勇气站到她的面前来,已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得多了。

这份赞许并未浮现在她的脸上,只是继续说道:“那若是照你这么说的话,你的优势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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