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起呵呵一笑道:「你若是知道监州在官场上的手腕,便知道今日是何等大发慈悲了,你们蔡氏,祖上积德了。」
蔡族长在袖中一摸,摸出一物,神不知鬼不觉塞进邓起袖中。
邓起摸了摸质感,颠了颠分量,脸上笑容多了几分,低声道:「其实也不难打听,你自可去问一问官场上的人,便可以知晓,在开封府,苏通判曾做过什麽事情。」
蔡族长低声道:「一事不烦二主,邓主事还请说说。」
邓起点头,低声道:「苏通判的出身来历丶自身才华什麽的,我也不说了,就说苏通判上任一个月以来做了什麽事情,你一听便知。
嘿嘿,上任第一天,有个六曹主事,藉口南衙没有通判厅,设套让苏通判自己挑选公廨,挑到哪个厅便搬,苏通判直接要了六曹公廨,直接逼得六曹主事进退维谷。」
蔡族长诧异道:「您不也是六曹主事,难道你前任便因此被逼得调离六曹主事之职?」
邓起嘿嘿一笑,道:「不是我的前任,就是我,我无路可走,只能弃暗投明了。」
蔡族长:「……」
邓起呵呵一笑道:「第二件事,监州入职南衙,原本是下属的左右厅丶府院等,皆不当回事,权当没有这麽一个上官,不仅没有去迎接入职,甚至入职后都没有人过去拜见丶汇报工作,你猜怎麽着了?」
蔡族长好奇道:「怎麽着了?」
邓起呵呵一笑,道:「监州将左厅判官杜无妄丶右厅判官何瑞宁左厅推官尹海安丶右厅推官柴逸,以及左右厅上百吏员,一并端了,尽皆送进了大理寺!」
「什丶什麽!」
这下子蔡族长真是觉得惊悚莫名了。
蔡族长并非全然不懂官场,只是这些年年纪大了,心思淡了些,因此对官场上的事情也少打听了些。
但他毕竟是天子脚下百姓,自身又是一族之长,哪里会不懂这些。
南衙左右厅一直都是仅次于知府押厅的存在,竟然被通判一下子全都端了!
而且国朝一百二十年来,便没有听说过有人是直接将两个衙门上下,从主官辅官到吏员,全都给端了的!
先不说这样做合不合适,关键是,你得有这能力啊!
这看着那麽俊秀丶年纪轻轻的苏判官,手腕竟是那麽惊人,下手亦是狠辣无比啊!
蔡族长顿时生出了一种劫后馀生的战栗感:今天真是侥幸了,若是一个行差踏错,蔡氏,危矣!
蔡族长看向邓起,见邓起犹然意犹未尽,赶紧问道:「还有?」
邓起嘿嘿一笑,低声道:「李知府你们打交道不少,当知道其强势,这位跟我们监州,亦是有些切磋。」
蔡族长赶紧道:「还请不吝赐教。」
邓起低声道:「李知府要治理惠民河,便须得左右厅协助,可左右厅位卑权重,屡屡阻拦。
恰逢此时监州入职,通判入职,通常要亲自检阅府库财物。
李知府便利用这一点威胁左右厅,逼得左右厅不得不同意治理惠民河。
然则李知府这般做法自然是不太尊重监州,不过监州宽宏大量,不与李知府计较。
还全力支持李知府治理惠民河,帮他调集资金人力,只是劝告李知府最好循序渐进,好好与百姓沟通,莫要激起民变。
李知府是怎麽做的,你们自然是知道的。
嘿嘿,这一次苏通判出来善后,李知府的宰执之路,已经断了。」
蔡族长闻言心中再次骇然,在他看来,这肯定又是苏允的筹谋了。
至于是怎麽下手的,他虽然不太懂,邓起也不可能告诉他,但他很清楚,那个狗官李清臣,亦是被苏允给扳倒了!
这个人,恐怖如斯!
今日,当真是侥幸了,但凡自己楞一点,就算是半步踏入鬼门关了,蔡氏,恐怕也要因此元气大伤,乃至于灭族!
想及至此,蔡族长六月天气,竟是浑身冷汗淋漓。
邓起低声道:「这些东西,可不是我在吓唬你,你自去寻人稍微打听打听,便可以知道,呵呵,你还可以打听一下我们监州的来历,就怕打听完之后,你回去得备上三牲果盒酬神去,感谢漫天神佛,让你们蔡氏脱了这一劫。」
蔡族长连连拱手,道:「回去就得去感谢祖上积福了。」
邓起说完这些,也不多停留,回去寻苏允汇报去了。
蔡族长却是站在河堤上指挥青壮拆掉塘堤,不仅要求青壮将塘堤什麽的清理得乾乾净净,还指挥着青壮连着再干几天,将蔡村一段的河道淤泥都给清理出来。
蔡氏这几日,还给停留的粮船送去吃食,蔡族长上船,一一跟船长表达歉意。
而几个失手打死人的青壮,在回家跟家人告别之后,也被送去南衙自首了。
与此同时,蔡族长亲自押送赔偿金到南衙,甚至亲自给死者家属下跪磕头,将整件事情,做得是滴水不漏,给足了苏允面子。
苏允将蔡族长所做的事情一一看在了眼里,对来自首的青壮也没有过分苛责。
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
打群架时候打死人是很正常的,倒不是这些青壮十恶不赦,人家道了歉,赔了钱,这事情也算是差不多了。
苏允让府院按照最低格进行判罚,算是全了蔡族长的态度。
蔡族长亦是感激涕零,还私下里往苏允府上送了厚礼。
厚礼很厚,阿回估了一下价值,至少也有八百贯左右,这对于蔡氏来说,也算是出了大血了。
此次蔡氏算是元气大亏了,鱼池藕池全被拆除丶赔偿死者伤者费用至少也是上千贯,给苏允这边送了上千贯,青壮们的吃嚼什麽的……都是钱。
不过,蔡氏那边从上到下,并没有太大的怨言——毕竟不允许科举,这个才是所有人的噩梦!
能不能读书,是一个家族能够繁盛的根本。
蔡氏虽然没有出过进士,但只要能够读书,能够参加科举,家族就败不了。
蔡氏虽然没有出过进士,但读了书,出路总是要多一些的,蔡家人可是有在县里面做吏员的,吏员在官场上算不得什麽,但在百姓眼里,那也是大人物!
若是当真被禁止科举,那以后蔡氏的子弟,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而且,苏允的身份也被纷纷探听出来,进入官场之后的事情也在蔡氏族人之中传播。
他们听完之后,知道蔡氏在跟这样的人交了一回手,一个个与蔡族长的表现也差不了多少,只能暗呼侥幸了。
也因此,他们对蔡族长的决策心服口服。
若是如同蔡林那般的话,他们蔡氏还能不能留下来,那还要另说呢。
蔡族长年纪大了,这几日煎熬奔波下来,竟是生了一场病,卧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一日,精神稍微好些,忽而有族人来报。
「太公!太公!那苏通判来了!」
蔡族长病中惊坐起,道:「难道是秋后算帐?他带了禁军了麽?」
族人赶紧扶住蔡族长,道:「没有没有,族长莫要惊慌坏了元气。」
蔡族长赶紧道:「扶我起来,我要亲迎苏通判。」
族人赶紧扶起蔡族长,稍微梳洗,便赶紧迎出去。
苏允在村里一路走来,见蔡村民生凋敝,心里也算是有了数,果然,这蔡村也并不富裕,否则不可能因为那些鱼池藕池去跟官府拼命。
嗯,倒是情有可原。
若是蔡村富裕,还干出强占河道的事情来,那他转身就走,只当没有来过。
走了一段,便见蔡族长迎了上来,苏允见蔡族长面有病色,也知道这老人家这段时间压力颇大。
苏允赶紧让蔡族长带着回家,和颜悦色让蔡族长坐下说话。
就这麽一小段路程,蔡族长已经是气喘吁吁,虚汗如浆。
苏允和颜悦色与蔡族长寒暄了一番,随后道:「惠民河清理已经完成,某也算是与朝廷有了交代,此事还要感谢蔡族长支持。」
蔡族长赶紧拱手道:「却是我们蔡氏要感谢苏通判手下留情,给蔡氏留了一条生路,也恭贺苏通判得此大功,早日升迁。」
苏允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事情过了便好,此次你们蔡氏也是损伤颇重。
我今日看到你们蔡村,民生也甚是凋敝,都不容易啊。」
蔡族长苦笑道:「若非如此,我们蔡氏也不会做此下作之事,所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我们实在是穷得没有了办法,才不得不如此,但怎麽说都好,都是我们蔡氏做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苏允点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行堂堂大道,蔡氏有读书人,以后总有崛起之日。」
蔡族长连连点头道:「是是,正是这个道理,老朽以后必定好好约束族人,莫要再干出有违法纪的事情来。」
蔡族长以为苏允今日过来,是为了善后此事,连连表态。
苏允笑道:「今日过来不是来警告你们蔡氏的,而是想要来解决一些问题的。」
蔡族长赶紧道:「还请苏通判吩咐,我们蔡氏定然全力配合。」
苏允笑道:「蔡族长,我不是来找事的,今日过来,反而是要给你们蔡氏一场富贵,或者说,要给两岸穷苦百姓,找一条富裕的道路。」
「啊?」蔡族长以及蔡氏其他族人皆有些错愕。
蔡族长小心谨慎道:「还请苏通判您详细说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