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一点是不变的——
十八岁的年纪,签国际画廊,有多少靠的是自己的努力,有多少靠的是家里?
他都懒得点出来。
不过,都是些高来高去的太子爷。
怎麽,走豪哥的门路的,当然不是什麽好东西。你家里更牛逼,能走到曹轩的门路,能签到更顶级的超级画廊,你就要更高贵了?
别逗了,好吧。
狗咬狗罢了。
林妙昂为了他的摄影事业付出了这麽多才走到今天,他凭什麽要得罪豪哥啊?
或者说。
顾为经算是老几,他凭什麽要为了你,得罪豪哥啊!
林妙昂甚至连个画家都不是,大家不在一个槽里吃饭,曹轩再如何牛逼,就算他能在国画领域,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他也吃不到几粒大米的好处。
「老林,这事儿跟伱一点关系都没有,这里面水深,别乱搀和,被人当了枪使了。」旁边有同事好声的小心提醒了一句。
林妙昂忽然笑了,一边笑,他一边在那里不住的摇头。
「林先生,这里都是行内的人,我不给大家藏着揶着,大家打开天窗说句亮话,这事不是你能拦的住的,也不是我能拦的住的。」
阮理事深深的做了几次腹式呼吸,终于把几乎要爆表的血压降了下来。
他耐着性子,从旁边的小吧台上拿了茶壶,亲自走过来给林妙昂添茶。
「我不知道是谁在哪里走了关系,让你给顾为经撑台,但是说实话,只要您没拿人家一套房啥的,刚刚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冒出来为他说句话,这就已经够了。」
阮理事温声说道:「算我求您,给我个面子,别为难我,也别为难你自己。你不愿意给我面子,也得给大家这麽多同事,一个面子对吧?不让顾为经上,这是那位大人明确要求的。我们都是干事的小喽罗,没的选的。」
他看着琥珀色的茶液沽沽的倒入杯中。
无奈的开口:「再说,我只是选择冷处理而已,我又没非要把那位顾为经怎麽找。我觉得我做的一点也不过分,很温和了。我再和您说句实诚话,这位顾为经小朋友,人家也是脚踏祥云的神仙人物,能拿到曹轩等几位大画家的推荐,能签到马仕画廊,人家自有他的天地去闯。」
「你把我们的美协看的重,人家未必会当回事呢。这位顾为经……顾小爷,他自己可能都未必太把入会放在心上,搞不好转头就跑去欧洲,跑去香江赚大钱去了。你非要跑过来,明火执仗的当马前卒,恶了豪哥,站在你的角度,扪心自问一下,真的何苦来哉?」
「又不争房子,不争地的,咱是这个道理吧?」
他放下茶壶,拍拍林妙昂的肩膀,无视了他皮肤上的骇人的皮疹,像是位知心的好大哥一样,拉起对方的手,劝说道。
阮理事说的这两句,还真的就是掏心窝的实诚话。
冷处理。
确实只是一种较为温和的处理方法。
顾为经只是今天没有选上国家画廊而已,没有其他任何的损失。
那位大人物的原本意思,肯定是要给顾为经一个比较恶狠狠的教训的。
比如仰光书画协会入会的事情,期间到底有没有舞蔽的行为——阮理事要是真的一门心思想在这上面做文章,他是有东西可以抓的。
至少。
当时隔壁吴老头为了图省事,入会证书上的签字甚至都不是顾为经本人签的。
他完全可以单独再额外开一个会议议题,抓着这种事情大书特书,狠狠的在顾为经的脸上跺上几脚。
但犹豫再三,阮理事心下怂了。
他把顾为经的入会资料摆在办公桌前,从头到尾的瞅了好几遍,望了那好几封推荐信……都是署名牛到恨不得让阮理事把它偷偷昧下来收藏着那种。
最终,他又戴着老花镜,认真的端详了那封曹轩的题字和马仕画廊所提供的签约协议副本半晌。
「算了,阿你妈达(缅语,他妈的),老子何苦非要把这路人得罪狠了,让这位顾小爷往死里嫉恨我呢?」
豪哥,曹轩谁更有排面。
他不清楚。
不过神仙们任他们掐去,他跑过来做小鬼就没必要了。
或者说,就算当小鬼,咱也是传统功夫,点到既止,非血淋淋的刀子捅进去。
让对方没法做人,上赶着当那个最显眼,最恶心的小鬼,就大可不必了。
两军打仗,交换俘虏的名单,还多少要讲究讲究手上不能有血债呢。
阮理事还是很拿捏了一番分寸的。
他处理顾为经,就像处理一枚危险的定时炸弹。
冷处理。
不推荐,也绝不特意拎出来当靶子打。
给这位小爷小心翼翼的请走,就当没看见。
林妙昂突然提起顾为经,阮理事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说顾为经不行,说他作弊,而是把录制组赶出去私下谈。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乖,咱们要是没选上美协,心中有气的话,请去找豪哥哈,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给我这种人计较。
跌份儿,不值当的。
甚至在场的很多人没准想不到,吴老头那边的渎职调查,没有太大的风波,也是这位阮理事给偷偷不着痕迹的放了放手。
既然豪哥没特意吩咐,他就也不愿意往死里查。
说句不好听的。
万一真查出来顾为经是作弊了,他其实也有点麻爪的,是处理啊,还是不处理啊?
林妙昂不在乎曹轩是谁,阮理事其实是在乎的。
人嘛。
总得给自己留下条退路。
这才是是现实。
老官僚的现实就是,其实大家都是推太极和稀泥的高手,每个人都活的挺无奈的。
那种你骂我是猴子,我骂你良心被狗吃了,看似火花四溅,反而是设计好演给镜头看的。
现实里没有那麽势不两立的正邪对抗。
很多人好,好的没有那麽无畏。
坏。
似乎也没有坏到那麽坚定。
林妙昂这种拿起相机的时候,面对地雷阵都眉头不眨一下的勇敢者,放下相机的时候,在生活中也不想去招惹豪哥。
阮理事看上去已经成为为了豪哥摇旗呐喊的忠实利益同盟,如果有的选的话,他也希望能留下一线。
美术协会就像是那种共同生活了三十年,夫妻彼此相看两厌有办不了离婚的家庭。
既然离不了婚。
只有这般打着太极,和着稀泥,互相妥协着日子方才好顺理成章的过下去。
人是很难变得绝对勇敢的。
金钱,美酒,共同的利益等等……如果权衡下来,付出的成本太大,人们往往都会选择退缩。
唯有一样。
「收了好处,走了路子?」林妙昂微微抬起头,「阮理事,我有个问题。你有理想麽?」
「呃?」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真的被什麽事情所打动过。觉得值得为什麽东西,放下那麽多算计,单单只为了一个理由,因为这样,它才是正确的?你只是单纯的去愿意去为了什麽,而帮助一个和你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那一刻,你觉得,你什麽都不怕?」
林妙昂盯着阮理事,轻蔑的笑笑,「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顾为经——林妙昂从来未曾想过,他会在缅甸镜报的《坤沙投降三十五年回顾:国际禁毒日特别回顾纪念刊》的内部稿件上,再此见到这个名字。
他做为本地摄影师,是和多家报社都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和供稿关系的。
他日常的最主要收入便来源于此。
林妙昂前天在镜报的编辑部里作客,初时无意见读到这篇报导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重名,细看了两眼,第二反应其实是愤怒。
一个人的内心中,总是有些不愿意被亵渎的领域的。
他二十年前,就开始拍摄毒品孤儿问题相关的照片,他知道那些孤儿院的小孩子们的生存状态是什麽样的。
您牛逼,没事。
想跑到国家美协来镀金,可以,林妙昂既管不着,他也根本就懒的管。
可在这种事情上,跑来作秀,就实在太过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