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少数不总是按照豪哥的意志行事的人。 但这才有趣,这才够「Artist」。
有着灵气,有着自我意志的杰出人偶,不总是像那些木讷丶笨拙的缺乏生机的傀儡一样,听着命运这个傀儡师的话。
有些时候,你提一下胳膊,它动一下腿。
你提一下腿,它偏要歪一下头。
没有关系。
只要有反应就好。
豪哥相信,总有一天能摸清楚顾为经的行为逻辑,让他跟着自己的指尖而舞动。
可是突然之间……
这只「很酷」的小玩偶不动了,你拉胳膊,你提腿,它都只站在那里默默的平静的看着你。
无论顾为经今天是表现出了愤怒,表现出了冷漠,还是那种受打击后的萧瑟。
他是选择帮他的表姐,还是让顾林消失,甚至是提出其他的方式和豪哥谈判,豪哥都能接受。
不怕提条件,就怕没要求。
不怕玩的小,只怕不上桌。
谈麽,只要对面那个年轻人有要求,很多事情都可以你来我往的商量着来。
多洛霍夫伯爵也是从一个卢布开始玩,直到输掉整个庄园的。
唯独。
顾为经的这种平静。
忽然让豪哥有那麽一点点的看不懂了。
「普通的高中生,什麽叫普通的高中生?能输掉一百万美元还叫普通的高中生。小顾先生,好吧,我也许能相信你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我也许也愿意相信,你或许认为亲情胜于一切。」
「退一万步来说,钱是王八蛋,你把顾林救了回来,可把顾林换了回来,你就能收获亲情了麽?」
豪哥认为顾为经还是没怎样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耐烦的加快了语气,「不,赌徒是没有亲情的。你把顾林救了回来,我相信顾林此刻一定是感激你的,也一定是念着你的好的。但当有一天,你忽然不愿意再救她了,你就是她的仇人。」
「你以为以后敲诈你还钱的是那些地下钱庄麽?不不不,地下钱庄没有那麽傻。他们是不愿意向一位成功的大画家采取暴力手段施压的。他们只会向顾林施压,敲诈你还钱的是顾林。」
「如果你不理她,她会求你,如果你继续不理她,她会给你磕头,要是你还是不愿意理她,她就会敲诈你。她会去画廊闹,会去画展闹,会去酒井小姐的画展上闹,会去找媒体放你的黑料,只为了管你要钱。」
「钱钱钱,对于输红眼来说的人,你不能跟她讲亲情,唯一重要的就是钱。」
豪哥用力挥了一下手。
「你看,当一切正常的时候,顾林会跟苗昂温吐槽家里对你多麽的偏心,你抢了她应有的人生。当她输钱的时候,她此刻才在跟绑匪讲,不要伤害她,她的弟弟和爷爷签了大画廊,他们很厉害的,我弟弟的女朋友更是富家小姐。只要给他们充足的时间,他们一定能筹措来钱的。」
「甚至她说——连豪哥都看中我弟弟,只要他联系豪哥,你们都要倒霉!」
豪哥用力的挥舞了一下手臂。
「用不用我让人录一段视频,让你看看她的发言?」
他嗤笑道:「连豪哥看中我弟弟!这算什麽?我该夸她聪明麽,还是某种输红眼的人的灵光一现。」
「只有在需要你的时候,她才能记得起你的好来。她今天和别人吐槽你抢了她的人生,小顾先生,信不信,有一天在电视台上大讲特讲你和黑社会纠缠不清,只为了勒索你,换取一点点钱的人,就是她?」
「小顾先生,你以为你今天花了一百万美元,就能让顾林念你的好?错了,她开始时会羞愧,到后来只会觉得理所应当,反正你有这麽多钱,为什麽不分一点给她。」
「这些……全部都是在真实发生的事情。之前那个「伊莲娜NFT交易平台」,就是那位卡拉先生寄向她侄女的勒索信。」
豪哥幽幽的说道:「别说一百万美元了。伊莲娜小姐给她舅舅还了近一千万欧元,你以为她就会收获对方的感激?别逗了好吧。他才是世界上最盼望着她死的人。伊莲娜小姐活着,他只能拿到七丶八百万欧元。伊莲娜小姐要是死了,他能拿到几十亿欧元!可拿到几十亿欧元又怎麽样呢?」
「三年丶五年丶至多十年,伊莲娜家族的财富照样会消亡在世界。十九世纪,欧洲有无数古老的家族,就是这样在历史中隐去的,能晚上两百年,已经算是运气很好的了。」
「所以,小顾先生,你还没明白麽?从财富的角度来说,赌可比毒要可怕的多了,一百万美元的货,足够一个人嗑死好几次了。可赌会彻底摧毁一个人的金钱观,无论你兜里有五百块,还是兜里有五十亿。结局都是一样的。输是一定的,所谓的亲情,只是人在向着非人转变时,被压上牌桌的第一块筹码罢了。」
「这麽长时间的通话交谈里,似乎您很希望让我不要管顾林?」顾为经忽然开口,问道。
「不,我只是很希望,你在做出选择前,能很清楚的意识道,自己做出的每个选择,意味着什麽。」
中年男人冷硬的回答道。
电话里安静了下来。
半分钟左右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豪哥又咳嗽了一声。
「咳。」
顾为经没有给到他想要的反应,他似乎不愿意这麽等待下去了,随着咳嗽声打断了平静,他紧接着说道:「如果你决定要救顾林,那麽我愿意帮你一个忙。」
「之前我向你开出的条件依然有效,为我画一幅画,题材和种类都不限,交个朋友好了。」豪哥的语气顿了顿,「不光解决这件事情,将她的债务勾销,甚至我依然愿意为你提供一张价值三百万美元的支票,额外的。」
「对于朋友,我一直都是一个分外慷慨的人。」
「如果我不愿意救呢?」
「如果你不愿意救……我还是愿意帮你一个忙。」男人的嘴角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那麽,你就永远不用再担心顾林的麻烦了。」
顾为经又沉默了。
「别着急,等你考虑清楚了,再给我打电话。」
豪哥目光望向窗外。
太阳此刻已经完全从天边消失了,并不是绝对的黑暗,但是天色晕晕沉沉。雨后的月亮像是芦花的碎屑,又似是白宣纸上的一滴湿润的泪。
豪哥之前放在窗台上的那半盏残茶甚至还没有凉透,热乎乎的水气从茶杯中缥缈的散溢而出,在玻璃上凝结成了一层水雾。
身前水雾一如身后炉子里的香菸,将男人的样子——无论是后方的背影,还是玻璃中的倒影,都涂抹成了一团晦暗朦胧的模样。
「Tick,Tick,Tick(注)……时间正在流逝,去往新加坡参加画展的飞机,再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起飞了,请不要让我等太久,小顾先生。」
男人说罢,挂断了电话。
(注:既用嘴模仿闹钟秒针转动的『滴答』声。)
……
趴在桌子上的蔻蔻小姐抬起头,她想从顾为经此刻的神情中看出点什麽。
在那双明明亮亮,清清润润的瞳孔中,顾为经的身影平静的仿佛是一座大理石雕成的塑像。
——
『时间:2023.6.25日夜晚』
『距离去往新加坡的航班起飞时间剩馀:+123小时50分16秒』
浅蓝色的雷克萨斯四驱SUV在顾氏书画铺门前停稳。
开车的保镖女士推开车们率先下车,尽管豪哥在电话里保证过,酒井小姐在仰光不会出什麽事情。
她还是先认真的扫视了一遍书画铺四周的情况,这才打开车门,让后座上的顾为经和酒井胜子下车。
顾为经跟随着女保镖的身形走入书画铺的大门。
家中的灯几乎全都亮着,未收拾完的行李,打包到一半的板条箱,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胶布丶塑胶袋,都被随意的扔在地下。
「妈妈,顾为经那里——」
酒井小姐进门之后,就看到了她的母亲,立刻跑了过去。
踩着高跟鞋的女人把女儿搂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辈,安慰道:「没事的,胜子,没事的,都会解决的。」
金发阿姨身边那个圆圆滚滚,一个人几乎就占据了半张沙发,胖的很有标志性的大叔则把目光投向顾为经,朝他微微点点头。
「酒井先生,您好。」
刚刚下车的时候,顾为经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就猜到酒井太太过来了。
没想到。
连胖子大叔都一起跟着过来了。
酒井一成看向年轻人,他张开嘴,似乎也想要向老婆一样安慰些什麽。
最终。
他只是晃了晃打肚皮,叹了口气。
「唉~这事儿,唉。」
「我已经借了一架私人飞机,最多能坐十个人,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在仰光国际机场降落。算上重新加油丶整备和申请航线的时间,顶多凌晨时分,就可以再次起飞。如果情况不对,或者……」
酒井一成顿了一下,「随时大家都可以一起走。我也联系了之前大金塔项目,仰光方面对接的政府官员。剩下的,我也不知道能做什麽了。」
「麻烦您了。」顾为经感激的点点头。
「嗯,老爷子和你婶婶在里屋。」酒井一成指了指书画铺的内厅。
顾为经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就嗅到了很浓很浓的烟味,呛的人忍不住轻轻咳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