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和遗憾
李尔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很想睡觉。
这是辐射病的其中一种表现,脑子无法思考,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睁也睁不开,脑子也像是被搅成了浆糊,什麽也不能想。
但也许算是最不致命,最舒服的一种症状了。
他从事核工业工作数十年,始终走在一线,因为他坚信原子能是未来。
不过很遗憾,现在原子能要夺走他的未来了——在夺走他母亲的未来之后,轮到他了。
但要说他是否后悔?
他并不后悔从事这项工作,相反,他很庆幸迈出了一步又一步领先世人的脚步,只是那种几乎就要抓住太阳光辉的感觉注定让他抱憾离去。
但他确实后悔每隔一段时间会忍不住回家和母亲吃饭,如果不是那样,也许她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就算是多吃一顿饭也好。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未必会珍惜那些多出来的时间。
如果人懂得珍惜已经有的东西,又怎麽会有遗憾?
他也后悔自己没有在恰当的时间勇于承担工作责任,也许有些事情就该他拿定主意,但也许他没法做出最好的选择,一样要后悔做出错误决定。
他也后悔没有娶妻——但如果他娶妻了,也许会连累妻子和孩子。
他还后悔
人生的走马灯忽然顿住,李尔苦笑——
也许他有那麽一些后悔。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哧——
尖锐的刹车声刺穿了李尔的耳膜,然后是轰隆一声巨响,像是车子翻到了。
砰——砰——砰——砰——
然后是铁桶砸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尖叫,大喊,还有熟悉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妈妈的声音。
「里尔,今天天气不错,太阳能照进来,我把你的被子拿出来晒了,等你醒了就能回去睡,还记得阳光的味道吗?」
病床边,一头白发的中年女人慈祥地按摩着里尔的身子,温柔地说着。
「还好这里的太阳不错,可以给你晒晒太阳,别发霉了,成了小煤球——就像露娜一样,等伱醒了你就能看到它现在长得多俊俏.
还有你的好朋友们,他们现在都到了快上大学的年纪,每天都在路上玩滑板,看上去很快乐,你一定能和他们合得来」
说着说着,女人的笑容有些颤抖,泪水从眼角挤了出来。
砰砰!
有人敲了敲门,是一个护士:「李夫人,你得把你儿子转走了,有人要用这间房。」
「噢,我知道,我知道——再给我两分钟行吗?只要两分钟.」
护士看了看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表:「那就两分钟,这不合规矩,夫人——而且您又忘了,不能和他近距离接触,对你的健康不好。」
「我知道」女人转过头来,再也难以维持笑容,捂着脸继续说道,「你可以和你的朋友出去玩,我肯定不会再扫你的兴,只是」
里尔心中一颤,这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就是他的母亲——
他用全力睁开了眼睛,那双几年都没再睁开过的眼睛,然后气流穿过乾涸的嗓子,发出嘶哑又奇怪的声音,回应母亲没说完的那句话。
「我有那麽.贪玩吗?妈?」
真奇怪,看到眼前的女人,里尔发现她和自己记忆里的母亲有些不一样,但确实是他的母亲。
他重生了——一定是这样。
母亲像是的哭声戛然而止,看见那双睁开的眸子,就像第一次看见那双眼睛一样感动——
「里尔——你醒了!」
里尔重生了,这是他的妈妈,玛娅·摩根女士,一位拉丁移民,结婚后按照习俗改为了男方的姓氏,也就是李。
三年前他在街道上玩耍,一辆满载废料的汽车掠过街道,然后倾倒,废料泼洒出来。
然后,里尔就再也没醒过。
生命体徵在这三年中稳步下降,最终在昨天——里尔相信原来的那个里尔已经死了。
里尔看着自己瘦弱的身体,就在刚才,医生对他完成了检查,妈妈正在和医生交流——
不过里尔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依然很虚弱,而且越来越虚弱,就像前世濒临死亡的他。
但这样猜也不是办法,里尔悄悄下了床,数年未曾使用的身体直接摔了下去,好在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他爬到门边,隐约听到了另一边医生和妈妈说的话——
「里尔的身体太弱了——李夫人,我很抱歉,我们不知道为什麽他能突然醒过来,但我真的不建议您再进行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