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亚瑟提议换游戏,市长等人却显得犹豫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不会玩克尔德丶亨特和巴黎,而是因为克尔德是通过玩家的牌型决定输赢的游戏,亨特的玩法近似于21点,巴黎则和德州扑克差不多。
如果要玩这三种游戏,那市长等人可就不好控制输赢,更没法保证让钦差大臣赢得有成就感。
而塔尔博的玩法相对复杂,技巧丶策略丶社交和心理都有涉及,作为德鲁伊斯克最好的塔尔博玩家,他们可以想怎麽输就怎麽输,而且还能变着花样输,怎麽都能让钦差玩的尽兴。
亚瑟自然也明白他们心底是怎麽想的,于是便不再提这一茬,而是将牌堆一拢开始洗牌:「其实吧,我到了德鲁伊斯克,真是你们的福分呢。」
官员们听了这话,一个个心底骂娘,然而表面上还得虚情假意的恭维着:「您说的是,像是您这样正直丶正义,处事公允的人,如今可是不多见了。」
亚瑟眉头一挑,盯着他们依次瞧了一遍,直到把所有人都看冒汗了,这才轻笑一声:「你们别不相信。我的确算不上一个完人,可是,跟我至少可以打交道,因为我还明白事理,设若有的案子没把握,我还会直截了当告诉你。可是,恼人的是,有的人眼看着挺正直丶挺好,然而却一丁点儿办事的能耐都没有。事儿到了他手里,准没辙儿。
假如你向他提出一个合理的意见,他不光不感谢你,反而火冒三丈,活像小牛犊乱蹬它那四只蹄子。他会说:『你们这群畜生懂个屁!你们不懂得怎麽做人,那就瞧瞧我,你见到过我这样的好人吗?』这种人自以为正直有教养,觉得凭着这些德行就该把他当成神明看待,所有人都是一群鸡,唯有他是鸡堆里的凤凰。
你们如果真信了他的鬼话,把他当成了救星啊!那你们就瞧好了!这帮人嘴上可以跟你说的头头是道,还会和你夸下海口,说他会耍出怎样的花招,把一帮窝囊废耍的团团转。可一等到动手的时候,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昏头昏脑的全没了主意。不是支支吾吾的『这个嘛』『那个嘛』,就是嗯嗯的给你应承两声。」
说到这儿,亚瑟还给他们举起了例子:「我们那里就有这麽一号人。光晓得引经据典,更喜欢发议论,这是他的拿手戏。可一旦要来真格儿的了,瞧!他的小腿肚子就转了筋。把他派下去,开头那阵儿他的气还挺粗,吆五喝六的,可后来呢,没声息啦,从此撒手不管啦。可他还一个劲儿地诉苦,说什麽人家不识货,把他这麽有才干的人当作马儿赶着去拉土,又说什麽这是苦力乾的活儿,是小科员之流乾的活儿。而他呢,就该坐在上头,给这整架机器的轮子上上油。他压根儿不会想到,假使人人的脑门儿里都是这样的念头。假使到了一个什麽时候,谁都成了有教养的人了。那麽,哪个来干力气活儿呢?」
德鲁伊斯克的官员们也是人精,不论亚瑟给他们举的例子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都打算顺着话头往下说。
市长巴卡尔金咳嗽一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着接话:「您说得极是,确实是这样。每个地方都难免有些名不副实的官员,口口声声说着正直与德行,实际却缺乏能力胜任工作,整日只会给人讲些高深的理论,最后却什麽实事也做不成。」
他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几位同僚,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亚瑟的指尖敲打着牌桌:「不,我告诉您说,这不是因为不胜任,也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缺少主见,还因为没有耐心,不勤奋!他老以为办事是儿戏,以为油煎松鸡会自个儿飞进他的嘴里,老爱用自个儿的眼光去看世界。这真是胡闹!到了一个新地方,你先得看着学着,入乡就该随俗嘛,而后再去把握这风俗人情,一旦你这麽把握住了,它就跑不了,归你调遣啦!
现在要是再派他下去调查什麽案情,你觉得他会愿意去嘛?不啦!你用五头驴都拽不动他去赶那几百里的路程啦!他头一回肯去,因为他不晓得到了地方上是什麽滋味。以为到了那儿,可以大大发挥一下自个儿的想像,而地方上必定会恭恭敬敬听他的。
他哪里晓得,要办成任何一件事,单凭真心诚意是不够的。还需要勤奋,需要见识。你别嫌泥土脏,你先得把它掰开看看,细细看过后,再把鼻子伸进去不迟。可设若你的一双手皙白皙白的,还戴着手套,鼻子又翘得高高的。那好吧,戴着你的手套吧,可任什麽事情都甭想办成。」
官员们初时还有些犹豫,可听到这里,就算再笨的人也明白了上校的意思。
市长禁不住喜上眉梢,他就知道先前在酒馆的时候,上校不过是逢场作戏。
巡查还是老样子,只要别把慈善医院教堂迟迟没动工的事情漏出去,其他都属于小问题,最多批评教育。
唉呀!
依我看啊,这彼得堡的地道未尝就比德鲁伊斯克的大街乾净!
三年前才调任德鲁伊斯克的法官开口附和着。
「您还真别说!我从前在斯洛宁任职的时候,就碰上过这麽一个人。有一回他到斯洛宁巡视市议会工作,于是便把当地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都召了去,在大会上把大伙儿训了老半天,说我们这儿一切都糟糕透了,卑劣透了!他要检查一下商业,于是走遍了所有的店铺,连沿街叫卖的小贩也都细查了,说是全不对头。
那天他跑到市场里指指点点的,说这个该卖针头线脑,那个该卖香水儿,自作主张给人人派定了行当。还去了各家工厂,检查做工的人数,数点染料桶的数量。他每到一处啊,都横挑鼻子竖挑眼,把人臭骂一通。他点出一个工厂主,跟他说:『你是市民,所以应该减少工厂人数。』人家苦口婆心的劝他说:『或许是该这样,但是减少了工人没法开工啊!』
可是他呢,他才不管这个。强说辩词他又不占道理,于是便把脸一板,嘴上念叨着这和我有什麽关系,有不满意的找沙皇陛下去。他这麽干,自然由不得别人在他背后嚼舌头。但我也见过好的巡查,那些真正有智慧的巡查呢,就像您一样,看见地方上做买卖的确实有为难的地方,就在条款里寻出个空子,让一切能够按老样儿做。
可那一位,不知究竟是瞎还是聋,摆在面前的东西看不见,天大的道理都不听!再说,他们这号人全是一个作派。指手划脚,管头管脑,不是叫你往这儿走,就是叫你往那儿走。不然呢,张嘴就是:胡扯,别走,坐着。要不就是:胡扯,起来,不许坐着。几句话就把我们完全搅胡涂了。
斯洛宁原有几片顶好的草场,他一声令下,收去归公了。你要是说你要,可以,投标买去好了。而划给底下人放牧的草场呢,换成了一片烧焦的荒地,光溜溜的活像秃子的脑壳儿,搞得所有人的牲口都没得吃的了。明明有座小树林子,偏不让进去砍柴,哪怕一块小木片儿都不给捡。为了能向上面表一表功绩,展示一下他巡视的成果,还问能不能吃水也收水钱呢!这样的做法,哪儿是替公家当差,简直就是求上帝宽恕,简直瞎胡闹!」
说到这儿,法官还张嘴啐了口吐沫,显然他看不惯这样的情况很久了。
语罢,法官才想起这麽说弄不好涉嫌僭越了,于是又慌忙改口道:「当然,我这只是随口一提,如果彼得堡真的下令要收水钱,那您一声令下,我们肯定严格执行。」
然而令法官意想不到的是,亚瑟不但没有斥责他,反而还饶有兴致的听完了他的抱怨,并着重问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