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虚终于张口了:「我没怎麽写过公文……」
梅汝成说:「那有什麽关系呢?你来了就是我关门弟子,还有刘科长,我们手把手教你嘛!你底子这麽好,肯定很快就能成为我们市的厉害笔杆子。」
王子虚嘴巴有点发乾:「可是,我只是个事业编……」
梅汝成说:「事业编提拔到副科,就可以转身份了嘛。我们先把你抽调过来用,过了三五年,等领导眼熟了,跟他提这个事,到时候就是走流程。」
王子虚默然无语。
其实,他来之前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文学梦想。比如,梅主任会不会是想利用他在文化界的人脉,把自己引荐给《西河文艺》?
结果他却得到一个现实的答案——是啊,府办无缘无故叫一个外单位的人过来,除了抽调,还能是什麽?
抽调就是上级单位把下级单位的人要过去,不给名分,先白嫖。都是去当牛马的。
当然,平台高一点,会有一些隐含的好处。但是王子虚志不在此。
转变身份,固然是一个听起来很美妙的机会,如果让妻子知道了,肯定哭着喊着要王子虚赶紧上。但王子虚知道,机会只是机会而已。
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曾经被「机会」二字误过太久。他已经不相信仕途了。他现在唯一愿意追逐的机会,只有诺贝尔文学奖那50次机会。
王子虚问道:「梅主任,我能否问个问题?」
梅主任道:「你问。」
「在研究室写材料,能够署自己的名吗?」
梅主任诧异地左右瞧瞧,忍俊不禁:「这问的是个什麽话?怎麽可能署你自己的名?」
刘科长说:「你写的材料都是集体创作,署名肯定是署领导的名字。」
王子虚欠了欠身,说:「多谢梅主任邀请,但是,我还是更想写一点能够署上自己名字的东西。」
梅主任脸色变了:「你当真不过来?你可考虑清楚了?」
「嗯。我考虑清楚了。」
梅主任提高音量:「你别看你这两天风头无两,等再过两天,就没人知道你是谁了。这个机会很难得,你这次要是拒绝了,我可不会三顾茅庐地来请你。」
王子虚道:「我已经决定了。」
刘科长说:「王兄,你慢点再考虑,如果是因为不能署名这事拒绝,那太……幼稚了。写材料本就是孤独的事,没有默默无闻寒霜十载,哪有守得云开见月明?」
王子虚转头看向他,他的身形在这一刻仿佛有点透明:「刘科长,我已·经·默默无闻十载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道:「劳烦领导费心了,那我先回去了。」
王子虚走后,梅主任沉默了一会儿,把稿纸丢在桌上。
刘科长强笑道:「小王他还是有点文人傲骨,可能不太适合官场。」
梅汝成脸色十分难看:「什麽文人傲骨?要傲骨,他那麽卖力地又是改稿又是写诗,不就是千方百计想表现自己吗?我看他是个官迷。」
刘科长说:「说不定他天生古道热肠呢?」
梅汝成说:「放屁。」
他点起了一根烟,摇摇头:「我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他把稿纸丢给刘科长,说:「那既然他不来,只能你拿着稿子去找他,让他把现场会形成新闻稿,送到电视台。」
刘科长惊讶:「怎麽要他来写新闻稿?」
梅主任说:「刚才他在的时候,我怕他翘尾巴,没跟他讲,大领导对他可不止夸了一句。他点名让他写的。」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道:「多好的写材料的苗子啊,却非要去搞虚无缥缈的文学,这不是浪费自己的才华吗?」
……
王子虚走出府办大楼,觉得心情异常轻松,丝毫不觉得自己浪费了多好的机会。
但想起梅主任,他还是在心中感叹,多高天赋的一个人啊,对文字有着天生的敏感,文笔这麽好,却只伏案帮领导写材料,没能给人类留下一些精神财富,这不是浪费自己的天赋吗?
王子虚朝家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