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泽:【好。说来听听。】
黄达:【我后台调取你的语疗记录看了,你以前是不是在别家软体做过语疗啊?】
仇泽:【嗯,我之前在「魂歌」那边干过几天,不过时间不长。】
「魂歌」是另一家语疗软体的名字。他为了避嫌,故意扯了个幌子。
黄达:【那就对了。你的语疗套路都是别家的路数,我们的软体不同,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是小王子的脚本,你应该按照我们下发的脚本来。】
仇泽眼珠一翻,在屏幕上输入:「什麽鸡掰小王子?」
旁边的同事不知道什麽时候凑过来了,正看他聊天套话,连忙拦住他:「你先别冲动,你这样不礼貌,人家看你态度差,要不跟你聊了。你多套套话。」
仇泽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自我吐槽一下,没准备发给他。我肯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他把刚才的消息删掉了,又重新输入:「脚本我用过,不习惯。感觉很不接地气,用户不会喜欢的。」
黄达:【可是用户就是冲着小王子来的,如果你再不学习的话,退单多了,可能你的语疗员资格会被取消哦。】
「取消你妈……」
仇泽往后一仰,靠在办公椅上。
旁边的同事道:「他们整个app都很迷信小王子,从上到下,从运营到语疗员,都很迷信。」
仇泽语气冷硬地说:「是啊,他们不还炒作吗?投入那麽多钱,那麽多水军,帮忙炒红一个所谓『脚本师』,简直不知所谓。」
旁边同事喝了口水:「可是你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数据确实很猛。」
「数据可以做啊。」仇泽说,「不过没关系,他们的资产都拿去请水军了,我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
「我快撑不住了。」黄达捂脸靠在椅子上,有点崩溃。
同事凑过来问:「怎麽了?」
黄达说:「这个傻呗语疗员完全固执己见,我告诉他要按脚本来按脚本来,他偏不听。他还要带节奏。」
聊天软体提示音又响了,两人同时凑过去,看到对面发来的话:
「文青用户没那麽多的,有些用户就喜欢小狼狗丶小奶狗那一套。何况只有一个脚本师,肯定做不大的。所以我不用脚本。」
黄达看完,脖子都红了,压抑着声音不让自己咆哮:「这是你一个语疗员该考虑的事吗?」
同事端着水杯,在一旁点了点头:「确实傻呗。」
黄达在聊天框上输入:「你这个开单量算是最差的那一档,用户喜欢什麽就不用你考虑了,我们app是死是活也不需要你考虑,你就老老实实按照脚本来就行,哪怕你不自由发挥,都至少不会被退单……」
「停停停!」
同事将黄达拦住,说:「你不要说这麽多,你语气这麽激动,被人截图出去带节奏怎麽办?你就公事公办地跟他说。他要是还不听,帐号被销了是他自己的事。」
每个冲动的人旁边总有一个冷静的家伙将他拦住,这就是「十步之内必有解药」。
黄达也不是冲动的人,长年的社畜生涯是人格最佳的磨刀石,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老老实实将刚才打的字全部删掉,重新输入道:
【亲,从我们的用户群体偏好和反馈来看,你最好还是用脚本呢。请继续再接再厉吧。】
黄达主动结束了对话,躺在椅子上对同事说:
「就这种理解能力,之后接单还要被退,必被销号的。」
仇泽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头对同事说:
「他们还是迷信什么小王子,就这种运营水平,必垮掉的。」
王子虚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输入:
老师告诉我,世上没有人生来伟大,也没有人生来平庸。但爸爸告诉我,我注定平庸。因为他是一个收贷人。一个收贷人绝对生不出一个伟大的儿子,除非我不是他的种。
接着,他就会想起来,我有可能还真不是他的种。于是他就会揍我。一直揍到我遍体鳞伤。
我也不是每次都被揍,因为我后来学会了跑。一开始我总是被他捉住,他会一边说「看你还跑不跑,看你还跑不跑」,然后下手更重地打我。他希望我能够领悟到,不跑,就不会挨更重的揍。如果不跑,老老实实充当一个沙包,他反而不会下手太重。
可惜的是,他嘴巴很笨,他既不会对我妈说「我爱你」,也不会对我说「以后别跑」。他行为里的微言大义,我直到很多年后才幡然醒悟。
我当年有点呆头呆脑的。
这也是我练就了一身长跑技术的原因。
我总是出门沿着王桥大街往河堤一直跑,跑到看见堤坝的后脑勺时,再拐向左方,一直沿着那条路跑到城市尽头的河岸,然后我躺在河岸的青草之间,数天上的云。那是我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
我奔跑时,感到风轻抚着我的脸颊,楼房在视线内快速扫过,人们的声音从遥远变清晰,再从清晰变遥远。这一切都让我沉醉。
等我回家时,一般父亲会蹲在漆黑的房间里掩面哭泣,我会帮他把灯打开,然后说,爸我回来了。
他从来不回答。
有一天我又撒开腿从家里跑出来,我好像听到班主任在叫我的名字,但我没停。第二天班主任将我叫进办公室,我以为他要说提及尊师重道的事情,但他的话却让我感到意外:
「你是个搞田径的好苗子,我们体校的教练对你很感兴趣,你愿不愿意去他那里练长跑?」
我犹豫了。
实际上,我很想答应他。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一个人。
妈妈告诉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要很爱很爱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后来我才知道,她爱的那个人并不是我爸。因此我爸也不爱我。我也不爱我爸。我们仇恨对方。
我妈以前也仇恨我爸,后来她爱上了别人,于是找到了解药,她走了,留下我和我爸相互仇恨。我不光仇恨我爸,我还仇恨秃顶的历史老师,我仇恨口臭的同桌,我平等地仇恨所有人。
我们是如此地无可救药,以至于我们相信有人生来注定是庸人,注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腐烂发臭。直到我在这个班级遇见了她。她也成为了我拒绝去体校的理由。
她的名字叫做陈青萝……
……王子虚捂住了脸,使劲搓揉,才让自己回过神来。
他两眼惺忪地看向半明半暗的客厅,靠近茶几处影影绰绰站着个小孩的身影,身形酷似自己年幼时。他打开了灯,那个孩子便不见了。
他回到电脑前,先删掉了「陈青萝」三个字,接着,又将整段删掉。
晚,6时45分。
下班了。
下班时间后的5个小时,往往是「文暧」来量之时,最近三天新下载的用户,都会在此时决定最终是否能留存。这也是定夺胜负之时。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等子弹飞到那个设定好的靶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