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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白鹿原

「我真的关心。」

「可以这麽说:除了钱,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宁春宴将《昆虫记》塞进自己的包包里。

「那你准备怎麽解决钱的问题?」王子虚问道。

宁春宴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钱永远是世间的终极问题。

「我要去文协了。」

「祝你前路无恙。」王子虚在身后幽幽道。

宁春宴回过头来:「光是无恙可还不够。」

「那祝你的杂志办得顺利。」

……

宁春宴将包包挂在座椅靠背上,长桌排开,一道绿布铺平桌上,她座位前的立牌上,楷体字工整写着「宁春宴」。

除了她,长桌上还有几位颇有名望的作者,在西河文坛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除了文学界,宣传部丶文旅局丶文协的领导都端坐在桌上。电视台的摄像机被推进来,闪光灯时不时响起。

宁春宴腰背挺直,下颌收紧,努力显得体态端庄。每次照片里她总是会出现在紧要位置,她不想留下个黑历史。

正对着她的方向,写着「沈清风」三字的立牌对面,油头粉面的男人满脸笑容地冲她打了声招呼。

「宁才女,记得我那天跟你说的吗?」沈清风说,「承诺一直有效,终生质保。」

宁春宴双臂环绕在胸前,优雅地说:「感谢质保,但是这边暂时没有购买意向。」

「只是『暂时』。你迟早有一天会用上的,而且会爱上我的产品。」

李庭芳走进屋内,敲了敲桌子:「安静。」

宁春宴松了口气。赞美李庭芳老师!去油效果一级棒。

李庭芳在主位上坐下,银发在空中摇晃。调试好话筒后,她的声音响彻全场:

「各位领导丶各位作家朋友,西河文会有着悠久的历史,我一共主持了5届,今年可能是我主持的最后一届了……」

众人正襟危坐,宁春宴的眼皮却忍不住开始耷拉。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开会……

「咔嚓。」

眼前一白,轻微的响声,她赶紧直起身,视线越过沈清风的肩膀,看到远处正对着自己的黑洞洞的镜头。

宁春宴伸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乌黑的眸子微微瞪大。

沈清风本来正在把玩着一支施耐德钢笔,看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手一个不稳,钢笔掉到了桌上,发出「啪嗒」一响。

宁春宴却一门心思地想:刚才抓拍的这张,应该不至于登报吧?

……

手指划过报纸上的照片,黑底照片上,微微垂着眸子的宁春宴看上去十分可爱。

刁怡雯暗暗想到:在文学方面,真的很少见真正意义上的大美女,宁春宴可以算一个。不知道这次文会过后,自己能不能也算一个?

她姿势端方地捧起茶杯,恭敬地端到红木茶几对面的人手旁。那男人看上去四十五岁上下,身穿一件宽松的米白色中式外套,头发乌黑浓密,但刁怡雯怀疑那是假发。

茶室内窗明几净,加湿器熏蒸着水雾,袅绕盘旋而上,刁怡雯坐在某种树根做成的茶台上,刚刚露了一手点茶手艺,获得了一致称赞。茶台对面是一张红木方桌,父亲和男人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悠哉。身穿红色旗袍双腿很长的服务员侍立一旁。

她的目光集中在父亲身旁的男人脸上,毫不掩饰眼中的崇拜意味。这男人是雁子山,这个名字的含金量,在西河整个文坛,除了李庭芳,无人有资格评论。

甚至坊间有这样的评价:雁子山比起李庭芳,恐怕就只剩下年龄没有超越了。

刁怡雯父亲拍着腿说:「毕竟是李庭芳主持的最后一届,排场是上去了,连雁子山老师都请来了,足以说明重视程度。有雁子山老师坐镇,文会上其他的嘉宾都要黯然失色啊!」

雁子山低头喝茶,眼睑微垂,对于这直白的马屁,他没有给出任何评价,也没有谦虚,只是说:

「你不要低估沈剑秋的人脉。我也是冲着他的关系才过来的。他如果肯再放下一点身段,恐怕还有更恐怖的存在都会被请过来。」

刁父一愣:「沈剑秋关系这麽广?那他为什麽还没升上去呢?」

雁子山说:「我不是混官场的。但是据我所知,他是自己不愿意上去的。可能是没有更好的位置吧。另外,他也多少有点情怀。」

刁父小声说:「他在西河呆得有点久了,感情肯定是有的,但是在任何一个地方呆久了,风险都会很大啊。」

雁子山说:「是有风险。但是他在西河的这些年,从文化丶旅游入手,盘活了西河的经济,现在正是西河文化产业的冲刺期,你让他丢手去别的地方,他肯定舍不得。换个人过来,未必搞得有他好。」

刁父点头,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两人聊的都是刁怡雯无法涉足的领域,她努力想把话题拉回到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上:

「雁老师,宁春宴这个人,是怎样的文风,偏好什麽风格?」

雁子山抬了抬手:「不用在意。宁春宴也好,陈青萝也好,评委可以很多,但是最终决定文章档位的,只有李庭芳一人。她这个人的作风,我清楚得很。一言堂,霸道,有限民主。你看着评委很多,最后决定文章名次的就她一人。」

刁怡雯说:「那我的文章……」

刁父插嘴道:「怡雯你就不用担心了,有雁老师操刀斧正,你的文章还怕什麽?」

雁子山摇头道:「我只是在她原有的底子上修改,没说一定能拿名次。我之前也说了,这次能进前5就行。能进前5,就能被沈剑秋看到丶关注。」

刁父道:「对,能被他看到,目的其实就已经达到了。」

雁子山伸出手指:「比赛就三轮,初选丶甄选丶排名。到第三轮,只留10份稿子,10取其5,我可以说,你的肯定在里面。」

说完,他猛然起身,离开了房间。

好在这两天几次相处下来,刁怡雯已经习惯他的行事风格了。他总是这样,不打招呼,断崖似的离开,留下一句未完的话。等到他回来,会重新换一个话题。

刁父走过来,拉着刁怡雯的手道:「怡雯,雁子山老师虽然说得比较隐晦,但实际上从他手里过了手的文章,他都不会掉以轻心的,他那麽说,只是因为这种等级的人,都不会把话说得太满。」

刁怡雯摇了摇头:「我没有担心我文章的名次问题。」

「那你是在担心什麽?担心规则?女儿,告诉你一个道理,规则是强者为弱者制定的。你不要总看着那些弱者,你的对手,永远是那些和你一样,有着自己一套游戏规则的强者。」

刁父说完,冷冷一笑,又道:「难道,你以为李庭芳丶沈清风他们,就会好好遵守规则吗?」

刁怡雯摇了摇头。她也不是在担心这个。具体她自己在担心什麽,她自己都弄不清楚。

最后,她轻轻说道:「明天,入围成绩就出来了。」

「不用担心,」刁父说,「有雁子山老师在,前面这两轮,都和你没关系。你只用在乎第三轮。」

……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白色的床单上,王子虚反覆咂摸这句话,越品越嫉妒。

他嫉妒陈忠实的才华,也嫉妒陈忠实的直觉,身为作家的直觉。

《白鹿原》的故事很庞大,白鹿原也很大,或许和马孔多一样大。

《百年孤独》用一块冰开始了整个故事,《白鹿原》则是用一条带毒的钩子。

这条钩子带走了白嘉轩的女人们,也揭开了时代的大幕,开启了这块土地的风云变幻。

这条钩子堪称伟大,毒汁四溢,牢牢钉在白鹿原的原野上。

这就是作家的直觉。作家应该敏锐地觉察到,什麽才是最好的切入时机,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段落,最大程度地激发出听众的兴趣。

王子虚读完一半《白鹿原》后,回过头研究自己的文暧脚本,又发觉自己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改进。

或者说,不是他自己可以改进,是他可以让语疗员们改进。

他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轻言也用了他的脚本,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增长。叶澜觉得这是一件幸运的事,他却觉察出了危机。

这说明他的脚本距离所有人来说,还有一层门槛。他现在不知道这层门槛在哪里,但一旦解决了这个技术问题,语疗员们的水平会突飞猛进。

他相信,只要自己读完《白鹿原》,一定会获得一些新的灵感。

他会创造出更多浓厚稠密丶汁水淋漓丶浆液迸裂的力比多。

他感到一股力量在心头涌动。以前他一直是个不自信的人,或者说他不敢自信。埋头在《白鹿原》里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身处一片广袤无际的原野之上,他看到了连绵群峰——那是过往闪耀在文学史长河上的先驱们。回过神来,自己也已然成为一座山峰。

「叮。」

手机响起,王子虚敲醒手机,提示收到了一条新简讯。

他才蓦然想起,今天就是徵文初选出结果的日子。

手机简讯如此写道:

【感谢您的参与,西河文会·梦想徵文初选已结束,您的稿件没有入围,请再接再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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