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应彪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时王子虚才发现,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多了不少,这是思虑过重和心力损耗导致的,他的状态看上去很差,也许昨晚根本没睡着。
苟应彪露出了告饶的表情:「王子虚,你兴许是对我有些误解,我其实是对你是很宽容的。你过去那些损失,以后工作上慢慢给你补偿,有必要非要弄得鱼死网破吗?」
王子虚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你宽容?你哪里宽容?你只是拿我没办法罢了。」
他又说:「苟应彪,你以为你的小动作,我不知道?你在背后筹划拿我老婆当棋子对付我,你以为真的神不知鬼不觉?
「苟应彪,我没有见过比你更恶心下作丶蠢笨如猪的人。鱼死不死不知道,网反正是一定要破的,你敬请期待吧。」
苟应彪背后发凉:「你是怎麽知道这件事的?是谁跟你说的?」
王子虚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你不应该不懂吧?」
苟应彪慌张起来。其他的手段倒好,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唯独这件事,传出去了对他的名声是最坏的打击。
他开始在心中排查到底是谁出卖了他,排查来排查去,却发现当日在场的人,都有嫌疑。甚至连沈清风都有嫌疑。
正在此时,刁怡雯推门进来,让苟应彪悚然一惊。
「进来之前不会敲门吗?」
刁怡雯被苟应彪疾言厉色说得一愣,但很快恢复了神情淡漠。这让苟应彪十分奇怪。尽管刁怡雯背景不小,可她平时处事不会像王子虚一样生硬,甚至麻木。
「苟局长,」刁怡雯递过来一张纸,「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她的话让两人都是一惊,苟应彪叫出声来:「你怎麽也要辞职?」
「也」?
刁怡雯注意到苟局话里的细节,看了王子虚一眼,说:「我对我的职业规划另有打算。」
苟应彪压低声音,说:「小刁,你别突然做决定,你跟你爸妈商量过没有?你可是还有服务期在身上的。」
刁怡雯说:「我现在试用期还没过,所以请您加快进度,再过一个月,我试用期就该过了。」
苟应彪忽然紧张起来,他突然发现,现在的形势对自己很不利。
文会第一丶二名,刚刚颁奖第二天,就来办公室里集体要求辞职,这传出去了影响多不好?尤其是对他来说,会不会给领导留下一个「用人不善」的印象?
当然,还有更棘手的,王子虚还指不定给领导吹了什麽风。要是他俩都在这个关头辞职,自己不是问题也成问题了。
王子虚坐看苟应彪急得头上冒汗,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赶人:「两位出去聊吧,今天是休息日,我办公室要关门了。」
离开前,他深深看了自己的工位最后一眼,然后锁门离开。
辞职流程没有那麽快,现在还不是诀别的时候。
下楼后,宁春宴等在车里,问道:「怎麽这麽慢?」
「上楼碰到了点人。」
他刚刚坐到副驾驶里,刁怡雯从后面赶了上来,站到他窗前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王子虚降下车窗:「跟我?」
刁怡雯点头,然后说:「雁子山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到东海去。」
「到东海去?」
王子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后跟宁春宴面面相觑。
宁春宴看他:「你还认识雁子山?」
王子虚摇头。这位国内的前辈作家,他连作品都没怎麽看过。因为他不在「获得过诺贝尔奖的作家名单」里,在「有机会获得诺贝尔奖的作家名单」中,他也不是第一梯队。
刁怡雯说:「他说,你会明白的。」
王子虚一脸茫然。他觉得雁子山可能高估他了。
刁怡雯盯了王子虚一会儿,忽然对他一无所知的表情感到有些愤怒。
她很想大声宣布:你知不知道你在文会上击败了谁?是雁子山!你的作品甚至压过雁子山拿了头名!
但是,她是不会说的。王子虚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还有过这样的荣誉。除了她和雁子山自己,谁都不会知道。
王子虚看她表情有些奇怪:「你还好吗?」
刁怡雯摇了摇头,一回头,甩开辫子走了。
宁春宴表情奇怪地盯着他:「你怎麽人家了?」
王子虚道:「我没怎麽啊!」
「你没怎麽的话,这麽激动干嘛?」
「我被冤枉了,还不许我激动一下吗?」
「我又没说你怎麽了,你怎麽被冤枉了?你看,心虚了不是?」
「我心虚,我心虚。」
「你可得记住,」宁春宴摇晃着手指,「你可是结了婚的,不能随便对人小姑娘出手。」
王子虚憋得胸口发闷,一眼不发在副驾驶上cos大佛。宁春宴偷笑,这人太好拿捏了。
结果她开出去五十米,王子虚突然憋出一句:「对大姑娘就能随便出手了吗?」
宁春宴差点一脚踩到刹车上:「你刚才憋了半天,就想到这麽一句?」
「不是,我一开始就想到了,但是没脸说。」
「现在怎麽又有脸说了?」
「我实在憋不住了。」
他没说实话。不是他憋不住了,而是他通过自己老道的察言观色能力,观察出宁春宴打算放过他,才敢杠上加杠。
其次我们应该诚实。但想来这麽一点小小的谎言应该不算不诚实。
宁春宴果然放过他了。开了会儿,她问道:「『到东海去』是什麽意思啊?」
王子虚说:「我不知道。」
宁春宴说:「雁子山不是说你知道吗?」
王子虚说:「我跟他又不熟。」
说完,他又说:「我也在想这是什麽意思。这个句式,我能想到两个典故。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
「哪两个?」
「一个是伍尔芙的小说《到灯塔去》。」
「哦!对,到灯塔去。」宁春宴点头,接着露出为难的表情,「你看过吗?」
「说实话,不大好懂。」王子虚说,「她的这种意识流有点别具一格,我不是很能理解。所以如果雁子山这句话是蕴含了这个意思,我可能就不太能明白。」
王子虚说得很诚实,一般聊文学的人是不敢说自己不懂伍尔芙的。意识流都不懂,还好意思聊文学?一般聊起文学,如果说不懂意识流,那就处于鄙视链低端了,随时有被鄙视的风险。
所以大家一般都会说自己很懂。普鲁斯特丶福克纳丶伍尔芙丶乔伊斯,越难懂的作家越是要轻蔑一笑不屑一顾,然后幽幽道,太简单了,都这麽大众化的作者了,你都没看过?
王子虚是为数不多在宁春宴面前坦诚自己不太懂伍尔芙,同时阅读量又确实极高的人,所以他说自己不懂,宁春宴听得心头发暖,感动极了,说:
「说实话我也不太懂。我研究生课题还做过残雪的研读,也让我真是头大,光看书都感觉快要死了。」
王子虚心悦诚服地点头:「残雪确实也难懂,相比起来,康德都显得简单起来了。」
宁春宴转头:「等等,怎麽扯到康德去了?」
王子虚说:「残雪的哥哥是邓晓芒啊。」
而邓晓芒是国内知名的康德哲学研究者。
王子虚思维一发散,就让人难以跟上了。宁春宴勉强能跟上一点,这种聊天还在她舒适区之内,她甚至觉得这样聊起来很爽。
「对了,你刚才说这种句式你能想到两个典故,还有一个呢?」
王子虚说:「还有一个是《罪与罚》里面的『到美国去』。这个就更耐人寻味了。因为『到美国去』在书里象徵着堕落,是自杀的隐语。」
「《罪与罚》我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很爱国,他认为『到美国去』是背叛自己的俄罗斯母亲,美国象徵着一个孵化邪恶的堕落之地。从这个角度看,难道雁子山认为东海是个孵化堕落的地方吗?嗯……也有可能,毕竟东海是那麽的纸醉金迷。」
王子虚说:「但是雁子山自己也长居东海吧。」
宁春宴点头:「是的。都不太像。」
王子虚闭上嘴。其实如果仅从字面意思上分析,雁子山这句话有点谶语的感觉了。因为他接下来一段生活的核心,确实是「到东海去」。
这段时间文暧那边正在筹划一件大事,很快将会搬到东海去,届时,不管他的工作还是生活,都将完成「到东海去」。
但是雁子山肯定不知道这些,他为什麽又要让自己「到东海去」呢?
难解。
宁春宴停到一个陌生小区门口,王子虚左右看了看,问道:
「锺教授不是在广场酒店吗?」
「是啊。」
「这里应该不是广场酒店吧?」
「当然不是,谁说这里是了?」宁春宴说,「这里是我家。」
王子虚小心地问:「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我们来你家干嘛?」
「啧。」宁春宴冲他扬起脸,「谁会请你个结了婚的王子虚上我家来啊?」
「哦,那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是,我们来你家的小区干嘛呢?」
宁春宴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她解开安全带,在架势座上伸了个懒腰,发出舒服的声音,猫一样地弓起腰。纤细的腰肢弯曲出一个年轻的弧线,看得王子虚触目惊心。他连忙挪开目光。
伸完懒腰,宁春宴说:「咱们俩把锺教授给请来了,也该咱们俩把他们送回去,这就叫做,有始有终。」
「咱们俩?」
王子虚发出疑惑的声音,很快,他就发现她说的「咱们俩」并不包括他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因为他看到,远远的,面无表情的陈青萝正在朝这边快速移动。
大姑娘真的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