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禹修低头轻笑两声,忽然抬头,眸中明亮无比。
“黎宝儿,我很高兴……”
温黎默不作声的从碗里夹了块雕花萝卜塞进他嘴里。
“赶紧吃。”
男人轻笑,松开握着她的手,往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那双原本就勾人的眼睛,这会儿带了七分勾人撩拨,轻轻咀嚼完口中的东西之后。
男人指腹捻过唇角,带着薄薄的水光,一片潋滟之色。
温黎被那双眼睛盯得心猿意马,险些就受不住了。
“你还吃不吃?”温黎放下筷子盯着他。
傅禹修挑眉,俊美的面容带笑,“吃。”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温黎总觉得这男人说这个字,是另有其意。
慢慢的外面开始下起了雨夹雪,这样的天气是最冻人的。
温黎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身旁的男人将人往自己身上揽,挡住了从侧边吹过来的风。
“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了,你们不必跟着。”温黎回头对斐然吩咐。
两个人的话,目标要小一些。
温黎的话就等同于傅禹修的话,斐然点头带着鹿闵退下。
这顿饭都没能好好的吃,鹿闵回头看了眼餐厅,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们真的不用跟着去吗?”
斐然看着远去的车子,“不光只有少爷一个,温黎小姐也不是什么温良小姐,这两个人加起来,不用担心什么。”
就冲着刚才温黎小姐对伊莉雅的那一下。
和他们少爷一起出门,该担心的,不是他们。
“那我是不是能再回去吃点?”鹿闵眼睛里闪闪发亮。
那个刺身拼盘他都还没吃完呢。
斐然无语摇头,只能看着鹿闵欢天喜地的重新返回了餐厅。
……
帝都地下世界。
每一座光鲜亮丽的城市,都有不为人知的地方都有黑暗的滋生,凡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都是腐朽发臭的地方。
世界上的法则千千万,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用于同一条法则。
整个帝都南部,这里是早期移民和底层的务工人员汇聚的地方,人员错综复杂,建筑物也老旧不堪。
这里和远处的高楼大厦不同,那边是光鲜亮丽迷人双眼,这边则是老旧破烂。
纯粹老式的建筑楼,一条条裸露在外的排水沟和半空中悬挂的电线和高压线将这里显得凌乱无比。
小小的黑暗的巷子,以及一片一片建造完成的样板工房,形成了这里人们生活的地方。
一旦入了夜,最原始的人性也在这里裸露。
连年战乱所导致而来的难民移民也大多到了这里集聚,人员的杂乱和情况的复杂,也让这里成了整个帝都最难管理的地方。
黑色势力,赌徒暴徒,跌落风尘的女人,黄赌毒。
这些都成了这个地方的标签。
雨夹雪纷纷扬扬的从空中落下,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往来的人都低着头走路,戴着厚厚的帽子和围巾。
哪怕这里再如何狭小拥挤,也是他们能挡风避雨的地方。
况且这地方抢劫杀人都快成了家常便饭了,入了夜之后没人敢在街上行走。
狭窄拥挤的巷子里阴暗潮湿,很难想象这不足一米宽的巷子里,住了上百户人家。
旁边裸露的水沟里流动着污水,水沟旁边洗碗剩下的残渣剩饭呕出让人恶心的味道。
远处还能听得到众人追赶的脚步声,吵吵嚷嚷的厮打声和老旧收音机电视机的声音。
最内力的墙角的位置蹲了个小姑娘,她用力的蜷缩身体,让自己躲在狭窄安全的位置,也尽量隐藏住自己的身体。
正对着她的位置有一道破旧的木板隔成的门,门把手都是弯曲的生锈铁片制成。
门下方的木头已经腐朽的七七八八,甚至能看得到房子里面。
巷子尽头,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和一个看上去五十岁的男人相拥而来。
那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的棉衣,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褐色的布鞋上染了泥土和不知名的污垢。
哪怕距离这么一段,她还是闻到了男人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汗臭和女人身上的廉价的香水味。
“李哥,我们可说好了,两百块,不能反悔的。”
“你李哥我不是会反悔的人,只要你让我满意了,我再给你加五十块……”
两人磕磕绊绊的进了房间,木门被砰的一声合上,听得到两人撞击木板的声音。
黎漓低着头,用力将自己包裹进了膝盖里。
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到现在她都还云里雾里。
虽然警方没有发出通缉令,可是整个帝都的警察现在都在追击她。
酒店旅馆都需要身份证,她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抱着钱和带出门的首饰刚刚到了这里。
还没等跨入这个黑暗的地方,就被几个喝醉酒的匪徒给抢劫了。
那些人只拿走了她身上的钱,那两条首饰还丢在一旁,显然不相信这是真的,只当是玻璃做的仿制品。
他们其中一人将她按在地上欲行不轨的时候,如果不是碰巧有人过来了,她可能现在已经……
黎漓低着头,原本干净白皙的小脸被用路边捡的煤炭染得黑黢黢的。
这样的地方,真的超出她的想象,比起北山的刀光剑影,这里到处蛰伏的都是危险。
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还要应付考虑警察可能忽然会来到的调查。
她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一天一夜,她一口吃的都没有,倒是抓了旁边树枝上的积雪解了渴。
这样薄的门板根本就挡不住什么,两人的声音能清清楚楚的透出来。
“动静小点!叫魂呢!!”
“你个不要脸的下贱货,当只有你有男人疼啊!!”
旁边一家正在做饭的女主人探出头粗着嗓子叫了声,可是门内的两人丝毫没有小声的迹象,反而越演愈烈,大有挑衅的意味。
刚下工回来的男人清理了裤腿上满当当的白色粉末,从一旁悬挂的铁丝上拿了毛巾正在拍打灰尘,他对着身边的女人吼了句。
“又吵吵闹闹得,赶紧进去别丢人。”
“我丢人,老娘行得正坐得端,怎么丢人了!”
这女人气的半死,却还是骂骂咧咧得进了门。
“我看你就是被那个女人勾魂去了,老娘可警告你,人家要一百块钱,你可没那个闲钱用在她身上!!”
“你这是说什么呢你!”
整个巷子里这样的女人多的是,以身体换来活下去的资格。
这里的人,大多是底层从事体力活的外来人员和一些流亡的难民。
房租也很便宜,一小间不到十平方的屋子,一个月四百块。
黎漓听着附近的动静,她被吓怕了,实在不敢从这里跑出去。
昨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起码躲在这里,她有一点安全感。
夏宸蹲在对面楼的房顶上,啃着面包收回了手里的望远镜,确认了黎漓是安全的,也就够了。
不过素日里出入惯了高档酒店,身上穿着随便过五位数的大小姐堕落到这个地步。
如今和堕落的流浪汉也差不多,以黎漓的出身,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地方。
夏宸也是十分的于心不忍,可是没办法,她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想过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外面的世界不是过家家,和她从前接触的过来都不一样。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黎漓肚子很饿了,她头顶的房檐能面前挡住半边身子,可是另外一边已经快湿透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奶奶给她讲过的故事,叫什么来着。
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半响之后,黎漓动了动身体,像是在提醒自己。
“我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行……”
她还要活下去呢,从家里逃出来,不是为了过成这样的。
黎漓颤抖着脚跑出来,可是外面的黑暗更加让人昏昏欲睡,远处的空地上两帮人正在打架。
手里明晃晃的刀子晃了她的眼睛,黎漓吓的往后退回了巷子里。
她穿着粗气蹲在墙角,空气中除了那股食物腐烂的恶臭之外,还能闻得到血腥味。
距离她不远处的天台,温黎站在楼顶看着下面蜷缩起来的女孩子。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年少的自己,幼小瘦弱,歪歪曲曲的在雪地里翻捡垃圾桶里能果腹的残骸。
连一双合脚的鞋子都没有,脚冻得通红,身上单薄的衣服也撑不住飘摇的风雪。
“你去问问她,要不要回去?”温黎忽然开口。
耳麦那边,夏宸动了动蓝牙耳机,接收到了温黎的信息之后从楼顶跳了下来。
沿着老旧的窗台稳稳当当的落地。
忽然出现的少年让黎漓抬头,看到夏宸的那一瞬间,她内心所有的委屈不满都快要爆发出来。
“我带你回去。”夏宸对她伸出手。
他居然找得到她在哪里。
黎漓想要放上去的手指停了下来,看着他目光愣愣的。
“是不是温黎让你来的?”
夏宸没回答,她却也看出了答案。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回去呢?”
夏宸收回手,毫无感情的低头,“这是你的人生,由你做决定。”
耳麦没有关闭,这边的话顺着无限电原封不动的传递到了温黎的耳朵里。
“你能借我点钱吗?”她开口。
夏宸蹙眉,终于忍不住,“你回去面对,就这么困难吗?”
要比起在这里受这些折磨要好多少倍,居然还想在外流浪。
况且她回去了,老大肯定是不会让她坐牢的,就这么点事情都受不住。
黎漓摇头,不是的,他们都曲解了她的意思。
夏宸按动耳麦,从口袋里取出一叠现金递过去,“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也是偶然的一次,你既然做出了选择,也没有人会干涉你。”
就算把她绑回去,她一直都是这个态度,也没什么用。
黎漓拿着那叠现金,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
“警方在现场找到了我的DNA,还有目击证人,我回去肯定是要坐牢的,可是我没杀人,没有人相信我,既然我回去一定要坐牢,我还不如不回。”
很幼稚的一句话,让夏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黎家帝都四大家族之一,盘庚帝都这么多年,势力庞大,如果连自己的孙女儿都保不住的话,还好意思称什么四大家族。
只可惜她被吓坏了,身在温室不见黑暗的孩子,却不敢独自面对这样的事情。
“你告诉温黎,我谢谢她,一定是她让你来看着我的。”
想到这里,黎漓都觉得有些好笑。
从认识的第一眼开始,她就麻烦了温黎很多事情。
明明是一母同胞,却截然不同,她没有温黎那样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
可是这次,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她承认,自己没有温黎那样的胆子和魄力。
但是她这次,却想走一走,温黎曾经走过的路……
夏宸不知道怎么劝人,只能听她的话,往后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里。
温黎将一切尽收眼底,身旁的男人轻轻抚过她的脑袋,似在安慰。
“既然想帮她,直接一点不是更好吗?”
傅禹修搂着人往楼下走,他心里清楚,当初的温黎一直都在守护黎漓的那份纯真。
同样的是双胞胎,生活却是天壤之别。
黎漓就好像另一个次元里的她一样,被保护的很好。
不谙世事,什么都不用害怕,那双眼睛都是干净透明的。
好像从来没有被染黑过的她,那样的干净,是温黎想去守护的。
可是这世间,不是一切都能够按照你的想法娶推进去变化发展的。
温黎站在台阶上,忽然就不想动了,她停下脚步,看着身边的男人。
“我累了……”
傅禹修往前下了三阶台阶站定,“上来吧。”
宝蓝色的跑车停在整个片区最偏远的地方,很隐晦,不会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远处身材高大的男人背着背上的小姑娘往车子走过来。
傅禹修侧过脸,能碰到靠在他肩上女孩子的脸,软软糯糯的。
他轻笑,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她是乖乖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