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酉时之后,天色愈发暗了。
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下得更大了些,人行在僻静处,能听见雪落在伞上扑簌簌的声响,积是积不起来的,沾着伞便化成了水,顺着伞沿往下跌。
这突来的雪,令得满街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摊贩们忙不迭地收拾行当,推起车便往家赶,来来往往的人脚步都慌张得很,路边不少店铺也预备提早打烊,平日里这条街热闹而又井然有序,眼下却不免有些乱糟糟的了。
季樱让桑玉把车停在离酒肆最近的一条窄巷里,小心翼翼提着裙角,不紧不慢地下了车。周遭人人行色匆匆,唯独她,看上去是最不着急的那个。
“当心路滑。”
阿妙在她身后叮嘱,把伞举得高了些。
“你自己也仔细脚下。”季樱回头看她一眼,转身望向桑玉,轻轻抬了抬下巴。
桑玉立刻会意,停稳车,栓好马,便从车头跳了下来,绕着这酒肆四周,细细地转悠了一大圈。他这人虽话少,却细心,连一处犄角旮旯也没放过,直到确认自己绝无疏漏,才又回到季樱身边,轻轻摇了摇头。
“好。”
季樱应了一声,抬步走到那酒肆门前。
临街的小店窗半开着,地方不大,也就能摆五六张桌,一眼便看了个尽,收拾得倒还简单干净,瞧着仿佛是夫妻店,只得一男一女在里面忙活。
许是天气缘故,生意不好,店里灯也点得不多,光线并不十分明亮。靠窗的四人小桌旁,范文启独个儿坐着,手边只有一壶酒,他手里握着酒杯却也不喝,只一双眼盯着桌角,半天眼珠儿也不动弹一下,像是在发呆。
季樱在门外站了总有一盏茶的工夫,始终没推门进去。
今日同范文启拢共没说了两句话,可不知何故,她就是感觉,此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往好了想,也许他并无恶意,那么今日,她便正好弄清楚一直以来心中的那些个疑问,但如果,这人实则包藏祸心呢?她今日贸贸然地进去,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街上实在冷得叫人受不住,又站了片刻,她终究是沉下心来,掀开店门上的帘子。
帘上挂了小铃,一碰之下立时叮当作响,范文启好似被惊醒了,倏然抬起头,转脸看过来。紧接着,他便霍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又太急,将桌上的酒壶打翻了,黄澄澄的酒液霎时流了一桌。
“季……”
范文启有点茫然无措似的,张口同她打招呼,只念叨出一个字来,又低头去看桌上翻倒的酒壶,冒冒失失地拿手去抹。正在灶下忙活的女人听见动静,忙走了过来,连称“您快往后退退,当心酒沾湿衣裳”,一面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回身瞧见季樱,堆出个笑容来:“姑娘来吃饭?”
季樱对她笑了笑,伸手一指范文启的方向,女人随即了然,点点头,退了开去。
“范大人。”
季樱缓缓走过去,立在桌边,冲范文启露出个微笑来:“雨天路滑,我来得迟了些。”
“啊……”
范文启刚刚弄得两手都是酒,这会子兀自滴里搭拉地顺着手指头往地下落,听了这话,更有些无所适从,眼见得那女人复又走了回来,递过来一张手巾,赶紧接了擦干净手,这才对季樱挤出个笑容:“不迟,我也……我也刚来一会儿罢了。”
说着话便指指对面的椅子:“季三小姐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