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雪天气将近结束,暖意终于席卷了大地,黄昏落日的余晖在长矛利剑上闪闪发光。
罗仑虹道:“禀统领,百姓已经有序从左侧大凉山行进,明天剩余的百姓可以离开良邑。”
甘乐放下手里的地图道:“很好!一定要注重保密。决不能让北列察觉。”
在后路被切断之后,城中有一位老者来告知罗仑虹,因早年战乱频繁,他们秘密开凿了一条很小的地下水道,现已正是隆冬枯水时节,从通道可以直接通向横梁山的一个山谷瀑布内,再接着沿着山脊向西南行进,可直达涂州的一个小山。
之前他们偷偷从这里逃走,怕知道的人太多,自己人就走不了了,现在骁毅营堵死了南城门,良邑还有近两千百姓没有撤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任他们被残杀。
大队人马在山中难以行进,隆冬烈风,妇孺老弱太多,若是北列上山追杀,想要安全抵达也一件难事。
只是眼下已是这般情形,尚有一丝生机,也要险中求胜。
甘乐对阿洁他们道:“全城戒备,无需再分兵力帮助百姓撤退,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披甲上阵。明日北列必定会举倾巢之力猛攻北门,同时一定要注意南门,一定要挡住骁毅营!不能被他们两面夹击!”
阿洁喃喃道:“接下来,就是一场破釜沉舟的硬仗了。”
这日凌晨,北列还未有攻势,刘津笑盈盈的给承平端来一碗面。
半月来都是啃干粮,突然来了一碗铺着满满牛肉的面条,让甘乐极为震撼。
她实在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做面条。
她问道:“这是断头饭吗?”
刘津道:“妇人们撤走前杀了最后的牛做的,反正良邑的粮草最后也得一把火烧了,大家都吃好喝好,乐呵呵的上路。”
甘乐问他:“百姓都撤走了吗?”
刘津答道:“走得动的都走了,剩下一些不肯走的老人家说要和故土共存亡。”
“我们还得坚持。”甘乐继续说道:“得让他们再走远些,防止北列追杀。”
甘乐突然想起来,她答应过刘津会和百姓一起撤离,他该不会在面里下药吧?
她顿时放下了碗,环臂看他。
刘津看出来了她的怀疑,不屑地说:“我才不用下三滥的手段将你弄走,绝对没有迷药!我现在想清楚了,没有你守着,今天晚上良邑就会玩完,说好了十天,那就一天都不能少。”
甘乐狐疑的尝了几口,便辣的嘴唇发麻,眼泪直流。
面上是牛肉,用筷子搅了两下,几乎每根面条都带着细碎的辣椒籽。
看来不是断头饭,是送命饭。
刘津忍不住笑了:“良邑吃辣椒祛湿,估计是库房里的辣椒干太多了,这厨子忒舍得。”
良邑冷湿,让人们不断探索驱寒之法,在寒冬吃着鲜红的辣仔面,等着冬日的暖阳出现,是一年中难得的清闲时光。而今,只能奔逃在大山深处。忧着前路漫漫生死未卜,愁着身后故土的尸骨无人来收。
何日良人罢远征,荡平胡尘庆丰年。
刘津本来就嗜辣如命,绝对是故意的,催促她道:“不能停!停下来更辣,要一直吃,对,你看辣的东西吃起来多快!”
甘乐连日来忧思过度,根本没心思吃东西,这一下把全身的毛孔都刺激醒了,那么大的一碗面,竟然见了底。
刘津是在变着法儿照顾她的身体。
“你居然阴我,现在胆儿肥了!”甘乐笑骂道。
刘津嘿嘿的笑,过了一会儿正经说:“反正咱也穷途末路了,我老家有一个打土匪的法子......”
留下来的青壮年搬来了库房中积压的各种干辣椒以及为年关制作的炮仗。就用这招民间的“辣翻天”,来招待北列的蛮子们!
隔日中午,良邑最后的弓箭也用完了,只剩下滚木和滚石。眼见北列士兵一个个的爬上城墙,绝望深深的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无数鲜红的辣椒粉从城墙上铺天盖地的洒下,紧接着是“生化武器”加上“火药”,北列可谓领教了流氓式的打法,反正她是个女的,又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她下三滥。
对此,景韬很有皇子风度的赐了甘乐两个字:“穷寇!”
他是对的,良邑早已经穷途末路,战争拼的不是一城一将的输赢,拼的永远是背后的身家。
第七日傍晚,左侧城墙损毁严重,北列军队抓住缺口鱼贯而入。甘乐亲率卫兵拦腰截住,外墙拼命抵抗,城中瓮中捉鳖,城内所有士兵和青壮平民已不足两千人。
第八日城门被攻破,南桓不得已烧毁了外围民居开始巷战。
第九日清晨,全城沦陷,北列军队入驻良邑。
景韬命令全军追杀甘乐。
没有人会愿意打这样一场一定会输的仗。
但是,总有些人,总有些战斗,不是为了胜利。
一年前,南桓襄城外郊。
石墩见刘津在营房外对着野草一通乱砍,满目狼藉之后懊恼地一屁股坐地。
“做啥呢你?石墩上前道:“什么心思跟哥说。”
“他和甘乐切磋,好好地就去解她簪子。那玉簪子正摔在石头上,断了。甘乐发了好大的火,这狗娃子就这样了。”阿洁在一旁说道。
刘津小声说:“女人就是小心眼。我赔她不就是了。在军营里带什么玉簪子,切。”
刘津出身富贾家庭,不到二十的少年人,做事常常莽撞轻率。
依据南桓的习俗,头上的簪子代表着阶级和身份,轻易不能谮越。玉簪子是读书士人常佩,铁簪子代表兵将捕头,金簪子只有贵族及官员可以使用,珠宝簪子则代表妇人,其余百姓多用铜簪银簪。
甘乐在军营里不掩饰自己女子身份,偏不饰珠簪,也不戴铁簪,却一直用着玉簪。
她很少说起自己以前的经历,但从日常行事来看,气质不凡但不是贵族小姐做派,却有一股江湖侠士之风,偶尔无端爱演戏捉弄人,但是剥开层层伪装,内里居然是个被四书五经荼毒至深的书呆子,常常开口闭口就是拿之乎者也训人。
从书房到剑庄,从江湖到军营,按她的话来说,要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满腹才华。
可她从心底里,依然存着的是士人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吧。
石敦一巴掌拍他脑门,骂他道:“什么破簪子,那是甘乐的恩师送给她的,要她不忘初衷!你这后生啥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