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回礼道:“我早将芸娘看作亲人,不必多礼,更不要声张。”
听见外头的动静,一位面色蜡黄的妇人撑着门框,泪眼婆娑的望着承平。她撑着病体,有些跌跌撞撞的向她走来。
承平顿时湿了眼眶,连忙跑过去接住了妇人。
“甘乐......你真的是甘乐吗?都是个大美人了,难为你还记得芸娘......”芸娘颤颤巍巍的摸了甘乐的脸庞。
温暖的,轻柔的,像母亲一样的......真的好久远,好想念。
芸娘被逐出宫时,她一边躲着众多宫女的追寻,一边跨过大半个皇宫去找可以出宫的门,那对于六岁的她来说可真大啊。朱红的宫门全都紧闭着,没有任何一扇门放她出去。
没能追到芸娘,以为自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疼她的人也没有了。
厅中的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不是贵人吗,怎么像是来了一个和他们抢母亲的人?
芸娘家人十分恭谨的招待了她们,把厅里仅有的一张小桌让给了十三年未曾谋面的承平和芸娘。
芸娘出宫后回了老家,娘家怕她惹来祸患将她撵了出去,她跟着一个戏班流落到南化,遇到现在的丈夫,一家四口安安稳稳的过着平头百姓的生活。她也快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在皇宫,也不敢想自己带大的孩子还能找来。
芸娘见到承平,眼里是化不开的笑意,她问道:“公主,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夫君待你好吗?”
承平倒吸一口气,她都满十九了,虽然走江湖的二十多不嫁也不要紧,但是寻常女儿家过了十八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承平有些尴尬的放下茶杯,心里已经炸了,她腹中那五车的书翻来覆去想不出一个字,良邑城破的时候都没有怎么慌张过。
屋里其他人一脸好奇的凑过来,阿莱本在旁边偷偷的笑,忍不住发出了声。
她索性当作没听见后面一句话:“你走后,有一位叫琅玉的先生收为学生,我就没住在宫里了。跟在太子身边读书一直到十二岁,后又拜入一个江湖剑宗门下习武,十七岁太子召我入军营,就一直到现在,刚从与北列作战的战场回来。”
芸娘丈夫惊声问道:“我听说,太子和守卫良邑的女统领近日经过南化,莫不成......”
阿莱掩面笑道:“正是甘乐统领。”
芸娘的两个孩子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没想到只在耳朵里听过的人就在眼前。
芸娘急忙问:“哎呀,战场上多危险啊,你受伤了没有?”
承平淡淡一笑:“不妨事。”
这就能将话题转移到战事上了。
芸娘又问道:“你夫君许你上战场?他也是一位将军吗?”
这这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怎么就躲不过去呢......
承平:“......甘乐未曾婚嫁。”
芸娘哦了一声后,沉默片刻道:“你是心中有大志向的人,不急。好在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我也是没愧对唐昭仪娘娘,如果娘娘能看见你有现在的成就,该多宽慰呐。”
提到母亲,承平也沉默了。
她对芸娘的丈夫说:“先生,有些事情怕知道的越多对你们不利。”
芸娘的丈夫很识趣的带着孩子离开,阿莱也跟了出去。
承平道:“芸娘,小时候的事情我差不多都记得,我这次回宫也是想查清楚,母亲到底为什么无缘无故的病死,她生下了我,那个男人为什么至死都没有见她一面,为什么后来没妃嫔抚养我,放任我流落宫外?当时我以为是子嗣众多,偏我们不受待见,可细想,处处是疑点。”
芸娘没有说话。
看来芸娘是知道内情的,但也不太愿意告诉她。
承平看着她道:“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会让那些曾经欺辱我母亲,虐待我的人好过。我一直等着血恨的一天。”
芸娘握住她的手:“甘乐,那些人在你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你若是执意全部讨回来,久而久之,你的一生会活在偏激暴躁之中。我看你眉眼间仍是平和,就知道你一定遇见了很多善意。那些人和事都不足挂齿,你能一生甘甜快乐,就是了了昭仪娘娘的心愿。”
唐昭仪的软弱和天真断送了她的一生,但是她没有活得充满怨恨,因为她总是在感恩。说人活在世上,是得了前人的庇佑和今人的照拂,把生命花在报恩上,短暂的生命会变得更长,把时间花在报复上,漫长的生命会变得短暂。
想起母亲温柔的脸庞,承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芸娘又说:“你现在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人生了,芸娘得再告诉你一件事,省的你费心寻找真相。至于你如何抉择,终究是命数。”
没曾想这一切这么容易,那一盏茶的时间,让她心中最大的困惑烟消云散。纸终究包不住火,一个人若是在世间留下了痕迹,就一定有大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