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云哥儿,好久没见你了。”
景韬说道:“王伯,您不是回乡去了吗?”
王伯把两碗羊肉粗面摆上,说道:“田里没什么忙了,回来给我幺儿搭把手。最近生意红火着嘞!”
他笑眯眯的看着李承平问景韬道:“这是,你媳妇儿啊?”
景韬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李承平一眼,骄傲道:“是”。
王伯赞叹道:“长的真水灵,跟你一样。”
头一回有人用“水灵”来形容景韬,李承平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皇子,没想到你这么平易近人啊。”
景韬慢吞吞道:“还不是因为倪延昭那个冤大头。天天喜欢干些扶贫济弱的事情。”
景韬不满的哼哼道:“自己撒手不干了,擦屁股的事情全都扔给我。”
承平道:“哦?说来听听。”
“王伯之前摆个小摊卖面。倪延昭没事就喜欢跑去吃,然后遇上一伙恶霸流氓要砸摊子,我就只好跟着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后来帮王伯开了现在这家店,每次出征回上京,我们就会聚在这里。”
原来是延续了与故人的习惯,只是故人再也不会来了。
承平道::“对不住,说起你的伤心事。”
“都过去好久了。”景韬道:“快吃吧,面都要凉了。”
接着聊的,就不是寻常人家聊的事情了。
景韬对她道:“毫州守将崔青率领五万兵士杀了坎儿关的康亿将军,叛逃去了格族。”
李承平惊讶之余,挤出时间来嘲笑她道:“啧啧啧,你完蛋了。”
部下反叛,景韬不收拾,就得收拾景韬。
因为这世上除了你我他之外,还有很多人。景熙大力推动军队改革,断人财路,阻人权势。
原先还能靠打仗砍人头换赏,再不济还管老百姓收点保护费。现在驻地的田产,军火库全部都收走,比如说毫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那人家自然是要跳起来跟你拼命的。
李承平道:“有道是长治久安,你不经常巡视各个驻地,凑到跟前去管,就会乱。”
她放下筷子道:“也不对——你倒是想管,皇上不想让你管。”
打仗是一件非死即生的事情,可是在很多事情里面,你是死不了又活不了的。
景韬道:“他现在也不打算让我去收拾崔青,要派其他人去。”
李承平道:“那就把烂摊子丢给他好了。又不是没了你,北列就无人可用。”
李承平还想蘸着北列军政之争的“醋”下面吃,顿了顿道:“我不说了,等你说女人干政。”
景韬挑眉看她,心说你李承平干政干的少吗,近年来南桓的诸多大事里面,还能没有你搅浑水?
女人不得干政这个口号喊了几百年,是因为睡在权力旁边的女人一举一动就足够改变权力更迭了。男人既离不开她们,又怕她们,但是最后依然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们特殊位置,决定了其本身就是政治的一部分。
比如李承平。
承平把面里的羊肉扒拉到一边,说道:“我想母后已经告诫过你,不要让我多嘴了吧?”
仔细一瞧,北列的政治被几个女人玩得团团转。
遇上浔越太后这样一心为国的女人,自然是好事,后人都会赞叹她。遇上李承平这种心怀鬼胎,祸国殃民的公主,可就毁誉参半了。
她孤立无援时,北列人对她褒贬不一,也有人可怜他。如今她势力盛了,慢慢变有人骂她魅惑英王。
她要是再落个干政的名声,这通商还干不干了。
“那我想听听南桓驻北列外使,都护府三品女官的见解。”
景韬还挺会变通,后院的女人不能干政,但是李承平本来就是女官啊,虽然是当花瓶摆着的。
李承平笑了笑,道:“他以为按住了你,就算是高枕无忧。没想过按下葫芦起了瓢——群龙无首便各自成妖。如果是我,我现在就把你这个妖王放出去,收拾了其他小妖。但是谁让你姓景呢?只能辛苦你大哥了,不管是葫芦还是瓢,通通得按下去。”
话罢,两个人都沉默了,心里互相为对方生出些惋惜。
她接着道:“但你是怎么想的?”
景韬道:“他讨厌打仗,一心要削弱武将的势力。但是北列以战养国,多少人都靠吃战争这口饭?他的动作太大,势必会导致边境的士兵哗变,现在我还能替他扛一扛。西楚早就对北列虎视眈眈,一旦自折羽翼,手无寸铁之人只有被鱼肉的份。”
景接着道:“我是可以撂担子不管,只是不愿意看他被江山社稷折磨的太惨了。”
是个人嘴巴上都会说着替皇上分忧,只是真心是往往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没办法不多疑。
再温暖美味的羊肉面,也不能诱走盘踞在权力上的恶龙。
承平把羊肉都夹到景韬碗里去,说:“大晚上的,我不想吃太多。”
景韬一愣,问道:“不好吃吗?”
李承平无奈道:“白问,我尝不出味道的好歹来。”
景韬也渐渐发现了,这家伙的味觉真不是一般的差。不管是腥的,膻的,还是咸的,她都能和没事人一样往嘴里夹,面不改色。
她拿手指蘸水,在黑色的桌子上写字,说道:
“一人一半,是伴,一人一口,是侣。”
李承平接着冲她一笑,拿起筷子吃面。
有句话说,所谓伴侣,就是每天在一起吃饭的人。
景韬竟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中一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要保命就收敛光芒。你母后早就给你打算好了。”李承平淡淡道:“一个怂,一个孬。这两个原则要一如既往的坚持下去。”
景韬只好苦笑着摇摇头。
在回去的路上,李承平指挥景韬:“走大路。指不定从哪儿跳出一波人来。我今天可没带剑。”
西城区多是普通百姓,宵禁比较早,也比较严格,往东边走,则会路过流光溢彩,夜夜笙歌的几个歌舞坊。
二人踏着一路点点灯光,并排从人群里穿过,耳边传来路人交谈的声音。
夜晚变得凉爽,空气中飘来旁边脂粉的香味,景韬一偏头就能看见李承平的侧脸。
景韬已经纠结了一路,终于鼓起勇气说:“承平,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她心想:“这么会得尺进寸?”
还不等她回答,景韬就擅自牵起了她的手。
她瞪景韬:“你这算问吗?我还没答应呢。”
景韬贱兮兮道:“对啊,因为你今天没带剑,打不过我。”
李承平只是白了他一眼,倒是没拒绝。景韬就像头一次吃到蜂蜜的狗熊,笑嘻嘻地把她的手攥在手心。
一对夜归人,拾起对方放在手心。
想到李承平心里有他,身边也是他,夜宁静,苍穹斑斓,嘴角便不自觉勾勒了温柔。
无尽的黑夜里,他们从高门大户的府前走过,夜风吹过,拨动挂在檐角的琉璃灯,在一片红墙金瓦七彩的熠熠生辉。
便像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