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主治医生骂道,他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
萧山雪自打揭穿了祁连的奸计以后,活力唰的一下就点亮了。而且诡异的是,如果祁连不在医院,他从来不会惹是生非;唯独祁连在的时候,他不是拖着输液杆爬窗台,就是单腿跳着满地乱跑,更过分的一次还偷偷拿了祁连的通行卡遥控着轮椅坐电梯下楼追流浪狗,不仅祁连吓坏了,连狗都嗷嗷乱叫。
他折腾祁连,倒霉可是医生和护士。静养!什么是静养?要是伤口没长结实内出血怎么办?再说他不是还头晕头疼吗?哪儿来的好精神折腾!要是一个不小心摔碎了,燕宁站不可能放过医院。
医生认真地跟他单独聊过一次,卑微地威胁道他说再胡闹我就把你的病房门锁上。可萧山雪无辜地说锁上也没什么用。
“我知道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我也很抱歉,”萧山雪垂着眼睛,他轻轻揉着胸口的伤,跑出来的汗沙得伤口有点疼,“但是祁连的状态不对,我怕我少折腾一点他就会跟自己过不去……能不能麻烦你们关注下他?”
医生不是很懂自己怎么就成了他们play中的一环,毕竟祁连看着正常极了。
沉默寡言,温和有礼,衣着板正,分寸合宜,俨然一副成熟男人的样子。他把萧山雪逮回来那么多次,却一次火都没有发,只是耐心地劝他不要胡闹,不要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可萧山雪认打认罚,唯独腻歪着祁连不思悔改,反正他就是要依赖,要撒娇,要祁连时时刻刻看着他,一旦祁连放弃,他三秒钟之内就会把自己玩死。
萧山雪需要他。
二月化雪的时候最冷,但一切都在好起来,拿到那张所有指标都正常的单子是在二月二十九。
体检中心在三层,祁连拗不过萧山雪,用一条围巾拴着他的腰捆在轮椅上,放在离体检报告打印机几步远的地方。那是一个工作日的晚上八点半,体检中心已经关了,走廊里只有机器还亮着,嗡嗡吐了一沓泛着热气的纸。
他孤独地读了一遍,合上,又打开。第一页体检单上写了建议出院时间,祁连看着那个日期,直到声控灯熄灭,又被脚步声点亮。
来人是位中年女性,头发蓬乱,脚步拖沓,眼下乌青,皮肤枯黄而粗糙。她穿着一双缝隙发黑的深蓝色男式拖鞋,灰黑色运动裤上粘着更深颜色的污渍。她走过来时带着一股子不甚明显的病气,但这对一个久在医院的哨兵来说足够清晰。老人久未洗澡的体味,尿味,呕吐物的酸臭味,掺着熟悉的雾化药物和消毒水。这些味道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但并不属于她。
女人不太会操作机器,托祁连帮帮忙。他放下手里的检查单去刷卡输入信息,刷拉一声那沓纸就飞了满地。女人帮忙去捡,规整地摞在一起,然后她的单子也打印好了。
“后生命好哦,出院必有后福,”女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不像俺爹,估计这就是最后一站喽。”
她看不懂那些高高低低的数据,佝偻着身子离开去找护士,与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父亲擦肩而过。
祁连慢慢地走回去,打开轮椅制动锁,萧山雪什么都没问。穿过半条走廊右拐就是电梯,他朝左边进了楼梯间。
祁连用脚踩下制动锁的按钮,绕到萧山雪面前,扶着他的膝盖缓缓蹲下。
当健康被赐给球球,分离的剑就悬在了祁连头顶。他答应了球球要带他去找他的家人,还有白羽他们会跟球球说什么也不一定,怎么会有人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跟他捆死在燕宁这片废墟上。
“怎么了?”萧山雪在黑暗中把手放在祁连头顶,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结果不好吗?”
祁连摇头。
萧山雪长长地哦了一声,指尖上的茧子蹭着他的脸颊。
“那我下一站会去哪儿呢?”
祁连摇头,他真的不知道。萧山雪的手是热的,拇指被动地在他脸上滑动,手心带着隔壁病房悠悠的护手霜的味道。谁都会善待他,就连悠悠都会心疼他干瘦的手背,抹满香香的油膏让他握着笔养手,而不是让他抓着刀枪吃苦。
祁连抓着他的双手,把脸埋了进去。他恨极了那些茧,又不得不感谢他们保护着他的爱人。
黑暗的楼梯间里有一座烟头烟灰和烟盒堆积起来的废墟。祁连蹲在上边,像在错误的季节种错了庄稼的农夫跪在土地庙。他伏在萧山雪的膝头,近乎虔诚地亲吻他的掌心,那种从荒芜中走来的温热宛如神迹,或许不仅仅是祁连,连萧山雪都不能相信自己真的离开了苦海,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