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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大论战

在民间不少人的想象中,整个琅琊王氏就是一个大势力,所有子弟都是为这个势力服务。但现实的情况是,琅琊王氏支脉繁杂,分散各地,很多支系之间早就出五服之外了,别说关系远的不相通问,就是三族之内,也有不交一言的现象。至於政治上的敌对,人情上的抵牾,那更是常见,所以不要说王扬能做琅琊王氏的代言人,就是把各枝脉的族长都请到一起去,也很难为整个王氏代言。

故而这样的谣言也只是在民间流传,学子们是不会信的,学子中间流传的是另一则消息,说王扬做绸缎生意,是不惜污身贾道,以换取常平仓的顺利筹建。

质疑者听到这个说法每每要追问,做绸缎生意和建常平仓有什麽关系?!说者要麽神秘一笑,要麽不屑作答,反正罕有能真正说清缘由的,所以总在论战中处於劣势。

直到南平郡一个崇拜王扬的学子,写出了一篇奇文,题名《绸(筹)粮释论》,自述写此文之目的在“昭彰王君莫白之心志,见其中有以令人感泣而不能自已者。不使无知之徒,虚妄揣测!轻薄之人,深诋厚诬!”

文中考证钩沉,旁徵博引,从绸缎与粮食的异同写起,一直写到荆州贸易局势与世家关系网路,又以王扬的交游言行为旁证,索隐推论,洋洋洒洒写了三万馀言,可谓蔚为大观。最後指出:

“王君之志,皆早寄於歌诗之中,而昧者不能察也。‘彩袖殷勤捧玉锺’,即暗喻其以绸缎入局,筹粮建仓之志。

彩袖即锦缎也;殷勤者,勤恳不倦之意。锺乃粮之代称,《史记·货殖列传》言:‘贩谷粜千锺’。玉者,天下贵物,人皆重之。言‘玉锺’者,乃取‘民以食为天’之意,以粮事为国家要务,故不可不重也。

王君不惜自劳於绸缎商贾之事,殷勤辛苦,以一身之污,而终捧出千家之粮!其拳拳仁厚之意,尽於此句矣!知其心者,无不为之感泣!而迂冥者鸣鼓攻之,不知王君其意也深,其志也广,岂庸鄙之能望?《尚书》之冤,有王君为之洗发。而王君之冤孰拯?故撰此文,考王君参建常平仓之本末,不恨来者之不闻也!”

本来这篇文章只是在小范围内传阅,但有《古文尚书》一派学者上告南平郡郡学祭酒,说此生做“妖文讹言以乱人心”,要求革除学籍,以正视听,并引典学从事史(学政)丶儒林参军(教育督导)给郡学祭酒施压。

不料此举引起今文一派强烈反弹,纷纷下场声援。两派大显神通,各找人脉,连郡太守都被卷入其中,因其与该生系同族,又主张息事宁人,竟被告到部郡从事(代表州部对各郡进行监察,相当於驻郡监察官),劾太守枉法!官司一直打到州部,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最後该生不仅没有受到惩罚,还名声大噪,此文更是流布於荆州学子之间,大受追捧!

支持“王扬做绸缎生意是为了建仓”这一说法的学子们得此“神文”,更是士气大涨,再加上谢星涵在暗中推波助澜,论战逐渐升级,甚至发展到来堵王扬求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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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电视剧里很喜欢把一个宗族算成一个势力,并且把明清时的宗制,当成古代所有时段的宗族情况。经典桥段就是一个很牛的族长,在祠堂开会,讨论处置族人什麽的。但现实远不是这麽简单。我国自宋开始大倡宗法宗制,也就是所谓的“敬宗收族”,自此以後逐渐加强,典型的就是族长权力越来越膨胀,到明清时,不仅可以插手立嗣分家,有些地方甚至还享有挞罪生杀之权。

可在魏晋南北朝时并非如此。当时的观念,门和姓是两个概念。“门”在中古时代也叫“家门”,或者“门户”,“户”其实也就是家的意思,都是以家为单位的。比如梁武帝没登基前,把自己的二女儿嫁给了谢眺的儿子谢谟。但成为皇帝之後就想让二女儿改嫁,原因是“武帝意薄谟,又以门单,欲更适张弘策子。”(《南史·谢谟传》)

所谓“门单”,不是说陈郡谢氏门第不行,而是说谢谟这一家,家势太单薄。再如颜含告诫子孙:“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姻勿贪势家。”他不是说琅琊颜氏是“书生门户”,而是自己家这一支,是书生门户。

也正因为如此,柳憕之前才和王扬说:“血统决定下限,家世决定上限。”前者是族姓如何,後者是家世如何,不是一回事。

虽然中古时族制不像後世那样僵苛,但宗族间通财丶助丧丶聚居等形式都已经出现(但不是固定和普遍的),但像族规丶族田这些都还没有,不过有归葬一处的墓田(《太平御览·诙谐三》:“俗呼滹沱河为崔氏墓田”)也非普遍。

并且北朝重宗族远胜南朝。北朝是“北土重同姓,谓之骨肉,有远来相投者,莫不竭力营赡,若不至者,以为不义,不为乡里所容。”(《宋书·王懿传》)但南朝则是“昭穆既远,以为路人”。(陶潜《赠长沙公并序》)古代祭祀自始祖之後,父曰昭,子曰穆(古人关於昭穆原义的解释不一,这里举的是郑玄的说法),在原义之外,日常行文中,昭穆多代指亲缘关系,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枝庶分流远的,和陌生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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