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太全名吴曼青,10年随丈夫留法,陪读了四年。“那个辰光战事吃紧,同期能回国的都回去了,我丈夫各个宗桑骗我说要等家里的信,说国内局势不比欧洲安全。用我的嫁妆钱给女同学买回去的船票,只留了一箱书和几件衣服。”她的官话带着宁波上海口音,落在艾波的耳朵里格外亲切。
“后来头,我嫁给了他的法国同学,流掉过两个孩子,23年的时候,法国佬得肺结核死掉了。25年我和孩子爹结婚,他跟着我来罗马做生意。他是华工,大前年去世的。”
吴曼青从不过问艾波一个意大利姑娘为什么听得懂吴侬软语,她太久没有人可以说中文了,了了几次见面,孤独的老人像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故事尽数分享。
而艾波又何尝不是呢?她如饥似渴地听着来自故乡的话语,仿佛能成熟悉的音节里触碰到遥远的过去。
她加快了脚步,蓦然间听见了晚祷钟,全罗马连带着梵蒂冈的教堂一齐奏鸣,圣洁的钟声,穿透细密的雨幕,回荡在古老城市上空。
钟声停止的时候,艾波已经走到杂货铺门前,卷闸门开启,里面照例毫无光线,她对着那漆黑用中文喊道:“新年好,吴太太,我来买点东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头发花白的老妪走出来,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红包:“新年好,艾波。”
压岁钱、字正腔圆的名字。
艾波的眼圈一瞬间红了,下意识想要推拒,随即反应过来,忍着鼻尖的酸涩大大方方收下红包,冲她拱拱手道谢:“吴太太,恭喜发财,身体健康。”
“你也是呀,学业进步,心想事成。”吴曼青说,“我要离开罗马了,店里的东西你看着拿,我给你半价。”
艾波一怔,“您要去哪里?”
“我要回国啦。”吴曼青洋溢着倦鸟归巢般的幸福,“大概年底就回去。”
艾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老太太解释说:“我大儿子和二女儿前天拍电报回来,说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北平已经和平解放,让我和小儿子尽快回去。”
“可、可…”艾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有认识的人想要买我家店面,记得告诉我,价钱好商量。”吴曼青将艾波的语无伦次当成震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打到北平,真是好样儿的,寄回去的钱可算是没浪费。”
“对了,记得和你的中文师父说一声,虽然你从没提起过她,”那张布满皱痕的面庞笑容舒朗,美得让人落泪,“我相信战火和动乱将彻底离开我们的祖国。”
泪珠终于滚落,扑簌簌滑过脸颊。
吴曼青拿出手帕替她擦拭,温言细语:“我那里有两坛我哥哥寄来的土烧,珍藏多年,给你师父尝尝,忌日、清明都成,当然——”
“复活节也成。”老太太俏皮地挤挤眼。
艾波噗呲一声笑出来,吸了吸鼻子说道:“行,我先替她谢谢您了。关于房子的事,我其实有些想法。”
“那再好不过了。”
两人又讨论了几句房子的事,约好明天她带着详细的报价来。
到了这时候,艾波已经完全忘记了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