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日本军官问他:“你……告诉我,上海入口大门在哪里,我……就放你,回去……怎么样?”
席巡的确知道,他跟在父亲身边多日,又是被培养起来的上海军队的掌权人,这些当然了如指掌。
可是他依旧只是缓慢垂下了眸子,说:“不知道。”
那一个月席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身体的疼痛似乎都已经麻木了,身体每一处筋骨肌肉好似都在无时无刻地抽搐,他不见天日,没有知觉。
据说是一个月后,上海守城军突击了日本军营,日本人逃跑时匆匆忙忙,便把他落在了营地。
席蓉说,他被救回去的时候,浑身上下皮肉腐烂翻出,一身的血,已经不成人样了,甚至还是在辣椒水里找到的人,父亲一个这么冷情冷意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差点掉眼泪。
席巡自己倒是不记得什么了,只知道醒过来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他那时很小,席蓉在他床边哭得天昏地暗,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甚至想——不就是看不见,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他十九岁那年,父亲也战死在抗日的沙场了,那一年在商场里,他手上还染着血腥,那个小姑娘就这么闯进了他的世界。
他看不见,那一天他表现得很冷漠,可是他自己其实很清楚,在她说出那句“您好”的时候,只那一秒钟,他就已经为她沉沦。
她轻轻贴上来的唇,软乎乎的怀抱,还有……那一件大衣,三件事加在一起,让他当晚直接失眠。
席巡心跳如雷,十九年的呼吸频率都混乱了,他抱着那件大衣,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想念白日的香甜。
所以他迫不及待想尽办法让她来到自己身边,心机深沉地想把她留下来,慌慌张张地去哄她生怕她生气再也不理他。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人生第一回。
这双眼睛也是一样。他从前没有在意过,可是自从和她在一起之后,就有太多人说她很漂亮。
他嫉妒,他好想看一看,看一看他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模样。
有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鼻子,什么样的嘴巴。他们都能看到,可唯独他看不到,这感觉让他心里很慌张。
而他发觉有越来越多的人都像他一样爱她时,这慌张就越发难以忍受。
明明全世界都知道她已经是他的了,可是席巡还是觉得全世界都要和他抢这个姑娘。
他们健康而且明亮,少年活力生气勃勃,和他不一样。
——和他这种眼睛看不见,性子又还阴郁不会哄姑娘的人完全是不同的。
母亲当年就是这样离开了父亲,席巡便害怕,她也会离开他,不要他,会转身投入别人怀抱。
他想把她攥在手心,愿意把她捧在心尖,少年想——席巡什么都愿意改,愿意变温柔,变开朗,可以学着叫她苏苏,可以放下身段,叫他撒娇装可怜也没关系。
他爱她,他不择手段,他一定要留下他。
他想要和她有一生,想要白头到老,想要余音袅袅,生生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