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炸裂开的木床冒着白烟,发红的裂痕呲呲往外继续延伸。
安静得如同墓地的识海屏蔽了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有一道道低沉的,从深渊中传来的龙语。那是巨龙压低喉咙发出的哑声,古老而沧桑,虚弱而愤怒。
“阿——伽——”
“莫——斯——”
挣扎而狂躁,不甘而无力。
“阿——伽——莫——”
“莫——斯——”
一遍又一遍,模糊的音节在她的脑中重复,仿佛来自巫的古老吟唱,优雅而神秘。
千万条细线如菌丝般在眼前缠绕交织,分裂成无数细小碎片的图像重合又分离。
就像在巨龙暴怒时被一爪碾碎的镜子,散落在整个空间中,漆黑中碎光点点。
“阿——伽——莫——斯——”碎光突然熄灭,重归寂然的黑暗空间中突兀地睁开一只血红巨瞳,红色的竖瞳冰冷得可怕,占满了许仙仙的整个视野。
血红的巨瞳倒映在她眼中,就好像她的眼睛也染满了血色。
那几个音节仿佛某种可怕的咒语,有着让她战栗的魔力。
仿佛坠了重有千钧秤砣的沉重后脑突然一轻,一道灵流点通灵明,少女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阿伽莫斯”,然后腾地坐起来,眼神还未定,身体已经做出防备的姿态。
爆裂开的梁木正巧裂作两半砸下来,顾浔阳没听清小丫头说了句什么,木扇一伸一捞,半揽半拖地将反应慢一拍的许仙仙提出燃火的房间。
回望过去,家具皆是木制,连着窗幔被单烧得正旺,黑烟把天空都熏染了,可惜停留在某个高度之后便不再上升,而是左右四逸。
许仙仙摸着钝痛的后脑勺回神时,正巧看见两个咿咿呀呀的哑仆一脸张皇奔过来,一个提着满满的水桶,一个正紧张地比划着什么。
花脸猫似的金发少年没了平日的桀骜,微垂着头,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根,动作也有些怪异,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少女的肩:“那什么,白天玩火,夜里尿床。反正小丫头你连着睡了两天两夜,要不干脆今天别睡了。”
许仙仙这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了空气中不正常的味道,心虚又僵硬地扭过头去看了眼那冒黑烟冒得正欢畅的房间。
没错,她的。
水缸本来就盛放在后院,两个哑仆来去取水相当卖力,看来是伤愈了。
顾浔阳转头看了两人一眼,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拂袖便撤了整个宅院的结界。黑烟瞬间没了阻碍,焦糊的烟味散向四邻。
坊间立刻响起许多人声。
“谁家做菜糊了这是?哪来的味。”
“哟,隔壁冒黑烟呢。这家里有人吗这。”
“是哪家呀,那家吗我看着是?要不去问问,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去帮帮忙。”
顾浔阳深深地看了一眼两人,不知对谁说道:“走水了,邻里恐生疑。换个地方。”
许仙仙瞧着已无明火的房间:“……”
洛亦泽抬头望着他撤掉的结界:“……”
顾浔阳丝毫未觉不妥,用檀木扇的另一头敲了敲手心:“沧海的仪队不日便会至京,到时便有新的住处。这间宅子……自会有人处理妥帖。”
许仙仙后知后觉:“在此叨扰许久,多谢洛前辈。”
洛亦泽莫名其妙,却很快想通,毕竟这处宅子挂了个“洛”字,小丫头恐怕以为这是他的房产。他倒也懒得解释,心里却暗想,不过是掩人耳目,总不能直接挂个“顾”字在门上。
想归这么想,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了扬。
“那……”许仙仙的后脑还有些疼,再加上中午艳阳高照,晃得人晕晕眩眩。
洛亦泽先她一步说出来:“现在去哪儿?”
许仙仙本以为顾引早有安排,没想到对方却把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清珑,你说。”
“我——”许仙仙疑惑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要不咱们到凉快的地方说。”说着她便向石桌那边移步,刚走两步却发现有些不对。
院墙——好像宽敞了那么一点。
许仙仙把视线上移:“这里原先——是有棵树吧。”
“对,是合欢树。奇怪,怎么不见了。”原先被繁茂枝叶遮盖的院墙空空荡荡,让人一时有些不习惯。
若非地上的板砖严合缝隙,许仙仙应当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她奇怪道:“顾前辈,树呢?之前还在的。”
“这屋子,之前也还在的。”顾引将外衣解下,披到许仙仙的身上,无视洛亦泽的眼神,指尖不经意般擦过她的内腕,漫不经心道,“这异火无故而生,无故而灭。我先前有个猜想,现在——”
“异火?”少年挑了挑眉,在顾引的呵斥声中掀开了许仙仙肩上宽大外衣,烫人的余温下少女露出的后颈发红,在她看不见的位置是一个许氏祭坛上无处不在的黑色烙印。
被忍冬纹缠绕着的眼眸半垂,滑下一颗泪珠。
——女神泣泪。
但那烙印只在他眼前出现了分秒,便被少女夺过外衣重新遮盖,洛亦泽不肯放手,手背却突然被微凉的触感覆盖。
“浔阳?”少年能感觉到压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
“放手,玉明。”顾引的声音一贯没有温度,刻意加重的语气强硬到近乎命令。
洛亦泽的手不肯挪开,依然按在少女的肩头,而顾引的手按在他的手上,分毫不让。
两人僵持了一下,少年撞上许仙仙疑惑又有些戒备的眼神,终觉有些不妥,深深吸了口气,抬手甩开顾引的手。
顾引看他一眼,深邃的冰蓝色眼眸中按捺着某种情绪,冰封般一点点收敛进眼底,最终归于平静。
洛亦泽的心猛跳了下,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殿下,你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