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是天火。”沉默许久,久居顾引心上的一丝疑惑终于消解,眉峰微挑,仿若有思。
如果那是太古时的天火,千山红所汲取的神秘力量也得到了解释。
但若是真正觉醒的天火……
“封印火灵脉,是为了掩饰你天使的身份?”让一个天赋卓绝的火修封印火灵脉,与断绝前路有何异。更何况那不是普通灵修,而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一脉绝。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做出如此艰难的选择。
顾引打量着眼前的清丽少女,漫不经心中暗藏坚定的眼神与多年前那个在雨帘下把玩着蝴蝶刀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别无二致。
许旭州,顾引在心里轻轻念出那个名字。
世事变迁果然难测,谁能想到记忆中那个冷傲少年早已做了父亲,而他所未能当面结交的遗憾,却在他的子代身上得到了弥补。
命运的轮盘早已开始转动,无法跳出棋局的棋子茫然而自信地走向早已设计好的结局,天命难违,人意难测。在心底压抑多年的一个声音叫嚣着要冲破桎梏,然而受到了自己的嘲笑。
抽骨之痛,天罚之绝,所有的无可奈何,不过是因为他站在了大多数人的对立面。
他们管这叫,一意孤行。
白玉雕琢般的手轻轻合在少年的双眼上,直至手心传来被睫毛挠动的痒意,他才将那深深的目光收回。
空气中像是凝结了化不开的浓愁,让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阴云。饭香四溢的堂桌上没有人落座,像不得赏识的有志之士般落寞而充满渴盼,极力展现着自己的魅力。
“先吃饭吧,凉的不好吃。”他的嘴角忽然舒展开来,如同凝固的霜雪骤然化开,从中绽放出朵朵流动着雪水的红梅。
……
洛亦泽一从小丫头那里听说自己是饿晕的,脸上变换了好几个颜色。感觉自己作为“长辈”的那点面子丢了个一干二净,恨不得把这两人的记忆一把给抹了。
“饿晕?还不如被人砸晕呢,中暑都没这跌份。”少年的脖颈和耳朵在瞬间上升起惊人的热度,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虾。
他在心里暗想:“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傻透了,浔阳殿下他现在一副风轻云淡的样,不知道心里怎么笑呢。哎哟这还一小孩,我竟然在小孩面前晕过去,干脆找个地缝钻走好了!小清珑啊小清珑……”少年在心里默默发誓,“要是你敢笑话我,我就两天不和你说话。”
当务之急,赶紧吃饭!
“小洛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能看出小丫头是真的关心他,可那份骄傲不允许他说出示弱的话。尽管后脑还残余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钝痛,他依旧拍了拍胸脯,“神清气爽,好得不能再好。”
唯恐小丫头再说出什么话来让他脸臊,他赶紧抢过碗给许仙仙盛了两大勺玉清汤,嘴里还像模像样道:“饭前一碗汤,胜过良药方。”
许仙仙本来相当反感别人的接触,然而洛亦泽这一动作太快,她的火气刚冒上来就被压没了。
母亲以前也给她盛过汤,但她从来都不喝。不为什么,只是逆反而已。要她喝汤,她便偏偏不喝。只要是能和王徽瑛对着干,她的心情就格外好。
本来按照她那清冷不近人的性格,是从来做不出给孩子盛汤这种亲昵的事。
那段时间仿佛是小家伙挨了打,刚从静室中放出来,手上脚上的红痕都还没消,怪是可怜,偏偏不哭不闹也不撒娇,私下里其实玩得欢畅,一到母亲面前便僵成苦瓜脸。
王徽瑛对她也不是没有半分感情,只是许仙仙性子跳脱浮躁,与她所期盼的相去甚远,再加上平日疏忽,关系自然不怎么亲厚。那段时间里她恰好得了空闲,又得她妹妹开解,有意要在小家伙面前展现几分柔和,便是从盛汤开始的。
但许仙仙从来不按照她以为的那样,甚至几乎每件事情都朝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去发展。
除了拒绝,她的身上还充满了反抗。她拒绝一切哪怕有一丁点违背自己心意和想法的事情,她反抗一切别人展现出“理所当然”态度的要求。
她身上有着孩童的幼稚,却没有孩童的顺从。她喜欢别人脸上意外的表情,并且把反叛后所得到的斥责和埋怨当作自己的功绩。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对母女是一致的。
正因如此也是相互冲撞的。
王徽瑛本来也没有做慈母的天分,屡是如此,再热的心也该凉了。更何况那本就是一颗不热的石头,温度的停留不过暂时而已。
王徽瑛坚持了七日,许仙仙抵触了七日。
从此再也没有人给她盛汤,当然也再没有人敢给她盛汤。
洛亦泽先是心虚地给少女盛汤,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正要开动之际,目光与那道仿佛落在自己身上又仿佛落在远方的视线相汇。
他几乎从来没从顾引脸上看到过那种眼神。
顾引的眼神幽暗而沉静,双眸不动时仿若缓水漫流的静谧湖底,然而眉目低垂间,眼波流转时却如同掀起狂风巨浪前波涛暗涌的海面。
那样的眼神陌生而未知,让少年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自己无比熟悉的宫殿中打开了一扇从来没见过的门,通过门缝窥到一线从未见过的风景,让他不敢承认自己过去所熟稔着的一切。
俊逸不似凡人的青年恰好回眸,与少年对视的刹那间,那股予人沉重压力的气势消弭于无形,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洛亦泽呼吸一滞,脑子瞬间不清醒了,稀里糊涂道:“喝汤吗?”
青年微抬下颌,顶灯下那支清透圆润的羊脂玉簪将他刀凿斧刻般的深刻五官衬托得温润许多,向来清寒的气质被剥离,只余一抹温柔,撞进洛亦泽的眼眸。
“好。”微凉的触感从少年的指腹擦过,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虎口,带起洛亦泽心中一阵战栗。
这、这可是他的碗!面对近在咫尺的俊美侧脸,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后悔起刚才问的那句话。
但好在顾引并不是有意逗弄他,很快便松开了他的手,面色如常。
洛亦泽怔怔地把头埋进碗中,左手无意识地按着脖颈附近有些疼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