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不敢得罪这位小客官,只赔笑道:“能被哪位客官看上,也是个缘哪。”
江柔荑只恨自己出门没多带些钱,却不知道自己这五十两已经是够普通人家吃穿用度一年。
“我不管,我要买个大的。”江柔荑挑着眉毛,理所当然地朝长陵提出要求。
长陵无可奈何道:“店家,可有木料或是瓷的?”
一块红纱揭开,彩雕栏座上俨然一尊三尺高的磨喝乐。与牙雕不同的是,磨喝乐的肌肤光洁而泛着光亮,却更加雪白,而略失几分细腻。
“二百千。”匠人指了指那尊彩瓷的磨喝乐,颇为自得道,“珍珠坠、翡翠冠,这手上是金链,衣服是蜀锦。旁边这玛瑙做的糖葫芦……要加上便是二百八十千”
江柔荑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一个磨喝乐还这么讲究?”
匠人有意逗她,摇晃着脑袋道:“有爱讲究的人,自然就有了讲究的物件儿。有人买便有人卖,不就是这个理儿。就开小客官讲不讲究,又讲究到哪个份儿上。”
江柔荑重重地拍了长陵一下:“谁爱讲究谁讲究去,我只给二百千,其余的八十你留着卖别人去吧。瓷人要什么穿金戴银的,碰一碰便没了。”
匠人大概没想到江柔荑这般说一不二,当真买了个最大的磨喝乐。小小年纪便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也就只有那几家府上的公子小姐们了。
他喜笑颜开地将两位送到门口,又说了许多客套话,把之前一床五六个被江柔荑看过摸过的泥塑磨喝乐都作了赠送。江柔荑当然不可能让他送到皇宫去,只签了字据,付了银钱,却把上门来拿的日期说得含含糊糊,像是还定不准。
匠人虽然奇怪,但毕竟真金白银已经入了账,便由着这位小姑奶奶去。
……
“就是这个?”清朗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匠人颤颤地对着眼前人行了大礼,结结巴巴地叙述了一番,像出魂了般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娘的,这就是太子殿下。
风度翩翩的青衣青年将目光从那尊夸张得甚至可以用奢靡来形容的象牙磨喝乐身上移回来,轻声道:“你那日见到的是成昭公主,既然已经付了银钱,我便替她带走。老板以为,这样如何。”
匠人吞了口唾沫,饶是他手艺惊人,在帝都谋了这么多年的生活,接触过那样多所谓的贵胄子弟、名门之后,也难得遇见这样风流蕴藉的青年。
“师父,这是来了什么贵人?”客人走后,弟子们一个个好奇地围上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平日严厉不已的师父早已满头大汗。
弟子用袖子给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更加困惑。
“大主顾哪,”他像是受到了某种震撼般倒吸一口凉气,许久才缓过神来,“是位神仙般的贵人。”
……
多年过去,一旦回京,赵兴将军便与他形影不离。
他相貌没变多少,倒是能看出性格比原先谨慎许多,说话也周全不少,能做皇子的身边人。
“郎君究竟是如何想的?”赵兴百思不得其解,他隐约觉得,太子殿下虽然看似在调查成昭公主的行踪,实际上却并没有太担心。
“赵将军,我向来不瞒着你。”青年的声音平缓而沉静,“我相信她很安全,安全到可以让我先去做别的事情。”
赵兴的目光向下移了一下,然后追问:“这是郎君的意思吗?还是皇后的意思?那郎君打算如何安排?淮王必然狼子野心,郎君就敢肯定此事与他无关?成昭公主向来贪玩,却极有分寸,从来不在宫外留宿。郎君敢肯定她安全,想是已经有所安排?”
空气安静了一弹指的时间,面具遮掩下看不清青年的眼神:“她性命无虞,这便是最好的安排。”
“走吧,”江祺拍了拍高大男人的肩膀,“去大理寺。”
祥安低着头为太子摆好马扎,又恭敬地撩开车帘,随后才去驾车。
赵兴早已习惯与太子共乘,倒是新来的祥安多看了他一眼,让他怪不自在。
磨喝乐像一尊人般立在赵兴对面,脸上笑眯眯的,怪怵人。赵兴别开眼道:“郎君的旧疾许久不再犯了,想必灵修果然是有益的。只是郎君离京太久,有许多事情便不同了。”
“但我还是太子。”青年道。
“您当然是,”赵兴忙道,“属下永远对您忠心不二。”
江祺极轻地笑出声来,微微地摇了摇头,将手中清茗一饮而尽,竟比平时多了几分豪放。
赵兴没有察觉到那句话中的复杂心绪,而他,大概也不会再对别的人说起。
……
“徐若水你干什么呢,又给我放乱了。”还没进门就听到一声明显是来自少年的斥责。
今日明明是个风和日暄的好天气,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被这样和顺的天气给梳理成好脾气。
在天空中徘徊的灰鸟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到了顺义门,几门几转后便听见两兄弟的吵嚷声。
“谁给你放乱了,你自己看你放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徐若水的语气比他弟弟要急促许多,仿佛着急着证明什么似的,纸张摩擦的声音接连响起。
“徐若谷你自己看,你看我放的这是什么,再看看你原先摆的。什么叫玩意儿,你这才叫玩意儿。”
一面被刻意收拾出来的空墙上,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白纸,一眼扫去就有不下百张。
清风微动,上百张白纸轻轻地颤动起来,发出令人悚然的声音。
没有落下脚步声的青年来到散落着大量白纸的案前,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