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水不知为何将目光移到自己的弟弟身上,真实而充满生气的少年就在他的身旁,尽管是微瞪着自己,火气还没降下去的别扭样子,却依然让他觉得心安。
他难得说了句糊涂话:“郎君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妹妹吗?”
江祺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正视着眼前的少年:“她是商鼎的公主,更是我的妹妹。骨肉血亲,我不会不担心她。但我……也不只是她的兄长。”
徐若水沉默着点了点头,说不上信了还是没信。
赵兴被他这话吓得够呛,还好郎君没有怪罪。要是同圣上当年做太子的时候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他光是想想就后背冒汗。
趁着太子看卷宗的功夫,徐若水忍不住开始想象,假如徐若谷是个姑娘……
他娘的,掐都不舍得掐一下,别提踹了,要踹也是踹自个儿。
徐若谷被他哥那莫名怜爱的眼神看得一阵恶寒,没好气道:“你看什么看。”
徐若水被那硬邦邦的语气当头泼了盆冷水,木木道:“我看你长高点没有。”
又提这茬,徐若谷刚瘪下去的气又蹿起来,只是当着别人的面不好发作,只敢暗瞪了他哥两眼。
“唰——”一道响声让三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青年的手上捏着一张白纸,而在他快速的扫视中,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
江祺毫不犹豫地从那面墙上揭下一张张白纸,他的动作迅速得让人简直怀疑。
徐若谷发出声来,心里却毕竟放着尊卑,不敢上前说什么。再加上徐若水防什么似的把他双手拦着,胳臂都被他抓痛了。他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傻子,你松开。”
徐若水生怕这傻弟弟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来,或者直接冲上去做些什么,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徐若谷反抗了两下,干脆不挣扎了。
两兄弟就维持着这样可笑的姿势,眼睁睁看着江祺接连从墙上揭下百张纸。
“现在……”
三人静待青年的发言。
只见他转过头来将白纸往旁边一掷,白纸被风一卷,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从头顶落下,一线阳光落在青年的银面上,恰好划过他微翘的嘴角。
江祺不顾三人的怔愣,轻笑道:“这下,米缸中的米挑出来了。”
徐若谷立刻反应过来:“若是我们将这些米分个三六九等,长的还是圆的,扁的还是饱满的,很多米粒便会立刻被条件筛除出去。而这样一来,我们的包围圈就又缩小了。”
“可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赵兴依然不解。
徐若谷自信地扬了扬眉,像是被点通了似的在那张白纸的背面写了些什么,边写边道:“排除无关后,自然是连点成线。”
少年附在徐若水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左一右,快速地将白纸上的一个个要点勾画,每一个细节都在他们的眼中暴露无遗。
很快,干净整洁的一张张白纸上被勾画出无数笔迹,移动到最中央的两个少年手臂相触。
三人交流了什么,银面下的眼神霎时一沉,满脸阴云。
……
行军中,大片的营帐驻扎在河道的上游。茂密的草树掩盖了战场的气味,让整个军营都为这陌生而生机盎然的地方而活跃起来。
浣洗衣裳的窈窕女人们搓洗着充满汗味的军人衣衫,在河边无意地显露出他们诱人的风姿,马儿则将整个头都埋进清澈的河水里,打着响鼻踩水玩。
一帮子参军没几年的青年带着刚入伍的小兵去林中去拾柴火,又是采蘑菇又是掏鸟蛋的,眼看着主帅没管,胆子便更大了,甚至有人掏出了叶子牌。
但毕竟李潇檀不是个睁眼瞎,军中岂可无纪。被主帅用刀子般的眼神来回剜了几遭后,几个小兵毅然决然地决定——到军帐中去打叶子牌。
越往南天气便越好,万里无云的天空亮得发烫,温暖的阳光铺洒在大地,将风中来雪中去、一饭半碗沙的西北营衬托得格外青春美好,充满着不合规矩却又无比让人眼热的亲切和欢乐。
不远处一个少年正倚着一块大石头,偷偷地脱离了大队伍,约莫是偷个懒,在太阳底下睡午觉。
按理说李潇檀这样年轻的将领,该和军中那些青年走得很近才是。可偏偏一是他性格使然,二是为了服众。每每做出一副严厉而不苟言笑的模样,显得十分不近人情。军中许多人怕他,暗地里都说他讨不找媳妇是因为太凶。
只有几个亲信与他相处日久,知道他看似严苛冷硬的外表下,是怎样的如履薄冰和小心翼翼。
瞥见大石头后露出来的那只手,李潇檀叹了一口气,径直走过去。
少年一肘撑在右腿上托腮思虑着什么,左手捏着一把符纸,像把大扇子似的扇风。
李潇檀怀疑他是在炫耀,可他又不能预知自己的到来。
“疾行、燃火……”年轻的将军不解地看向他的部下,“夏朔,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符咒?可别编什么假话说是别人送你的。”
“怎么不能是送来的?”一身戎装的少年眯了眯眼,仿佛是嫌对方站的地方太晃眼,没骨头般窝在草丛里,竟有些得意道,“这还真就是送的。”
李潇檀沉默了半刻,猜测道:“又是你哪个老相好送的,你不得了了,这回是哪家的阔小姐。”
夏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风流的桃花眼向上一勾,微红的眼角有些带着水汽,少年的侧脸在阳光下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如同神像般完美无缺,疏离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迷惘,让人不自觉被吸引,却又在即将触碰的时候感到无限威压。
“你他娘别站在逆光的地方跟老子说话。”少年突然极没有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招苍蝇似的把李潇檀招开,眼角眯出些水光,一把懒骨头的样子。
刚才的一切恍如错觉。
“此番回京,我摸不准圣上的意思。”李潇檀酝酿着开口。
“哦,我也摸不准。”
李潇檀没生气,他早已习惯了少年这副欠揍的语气:“近年西北边的漠鼎和天球、沐云几个小国联合起来,小打小闹,有时和牧民在马市上出些矛盾……但我总觉着,他们像是要有什么大动静了。”
“为什么?”少年伸了个懒腰,看都没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