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仙知道自家哥哥厌恶尘土,赶紧离他远了两步,小心翼翼道:“我不是要杀它,也不是要开膛剖腹。只是方才它没挂住从树上落下来,我一时好奇就接住了。哥哥不会怪我吧。”
“怪你做什么。若这没成形的小妖敢起坏心,你把它填了炉子又如何。但凡事心存善念,不可动恶意,这是我教过你的。人若不犯我,我何必犯人。”许祁敬不置可否,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下,看了眼她手中的小青蛇,肯定道:“竹叶青。”
“蛇,和阮烟罗是一样的。”她高兴道,“哥,你说她老吹嘘自己的鳞甲如何、皮肤如何。若是他变回原来的样子。她的身子该有多长,是不是也跟条绳子似的?
“胡言乱语。蟒和蛇是不一样的。”许祁敬将小丫头轻斥一声,却没敢把话说太重,只是极为耐心地与她解释了一遍蟒与蛇的区别。
正当这是北门戎突然感到外界一股拉力,他的意识被向外拖动,识海传来重重的震荡,抗拒着外来的力量。
眼前的重影,或者说青蛇“嗅觉”中的轮廓,两种颜色交织重叠在一起,放烟花似的刺激着他的感官。而如果他顺从那股力量,不出意料很快就可以回到军营中。
但他突然不那么想返回了。
“竹叶青……”软糯的童声下,卡住它脖颈的力道却越来越重。透过青蛇的身体,他能明显地体会到挣扎,而眼前的女孩不可能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
“竹叶青呀。”在意识脱离身体的边缘,幼稚的童声却像惊雷般将他的神经贯穿,模糊的轮廓越来越接近他的双眼,闪动的线条像是某种指引,指示着他接受这样的形态和身体。
“你要它死?”许祁敬不可能察觉不出她的动作,不解道,“为什么?”
女孩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因为今天出太阳了。”
少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女孩像猜灯谜一样接着往下说,每一句话都以“因为”开头,像造句般不停地说下去:“因为今天哥哥很好看。”
“因为今天早上喝了南瓜粥。”
“因为今天写了两千三百二十四个字。”
“因为今天的鞋子是红色的。”
……
宽袖的掩饰下,少年的食指轻敲着腿侧,这是他焦躁时的表现。他少有地露出困惑的表情,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懂为什么。”
女孩的表情顿时有些沮丧:“我也不知道。”
她有些烦躁地跺了跺脚:“做事情总是需要理由的吗。”
许祁敬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还是极有耐心地回答她:“做事情总是需要理由的,但有时或许不那么绝对。”
“不知道个大西瓜,快把老子给掐死了。”强烈的窒息感过后,随着女孩手指的慢慢放松,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喉咙,北门戎的意识再度回笼。
“父亲和母亲总是有很多理由。”许仙仙和手中青蛇那对冰冷的竖瞳对视,竟然没有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她的动作堪称温柔,极轻地抚过没有温度的鳞片,声音如同地狱的低语,“小青蛇,你说,你刚才是不是想伤我。”
他所附着意识的那条青蛇显然极没出息,战栗着用蛇语进行了一番忏悔,大意是再也不会偷窥她看书云云。
小丫头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抬起头来向自己的哥哥坦白错误:“它不是来伤我的,是来看书的。”
“你以为……它要伤你?”许祁敬将那条被掐得有些焉巴的小青蛇快速瞥了一眼,否定道,“它伤不了你。”
“可如果呢,如果它真的要伤我呢,如果它真的伤到我了呢,哥哥还这么想吗,还觉得没关系吗。”许仙仙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却没有真的掉下眼泪来,她有些愤怒地控诉道,“它在可以伤到的我位置,所以我才会注意到它不是吗。”
少年手脚无措起来,只得拍了拍幼妹的脑袋亦示安慰,他试图将自己的话表达得更简单、更偏向她一点:“仙仙,你对别人……不要总是带着那么大的恶意。心存善念,才能积得福报。何况要想道心端正清明,修道者必是一尘不染、两袖明月。”
“那不要了。”好半天女孩才咕哝出这一句,但她依然没有松手。
而若是有人敏锐地注意到她半垂的眼眸下,闪动着的某种兴奋而沉静的目光,那一定会有人发现,那是属于捕猎者的眼神。
“那让它陪我玩儿好不好。”许仙仙打量着哥哥的神色,率先用手肘代替双手鼓掌,然后将小青蛇平放在自己腿上慢慢松开。
许祁敬的脑袋极小弧度地晃动了一下,小丫头却如同得了军令状般立刻兴奋起来,与先前的态度截然不同,语气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小青蛇,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自然没有人回答。
许仙仙自问自答了两句,然后将从她哥哥手里抽出的书刷刷地往后翻,直至某一页才停下。
“起名?”北门戎摸不清她的想法,行为上的怪异感同样让他产生些许不适。
女孩的眼睛很漂亮,眼眸黑得像紫葡萄一般,澄澈的两泓清水中像是盛着光。
“我要给它起个名字。”那是属于孩童的的,既活泼又难掩欢喜的冲动感情,“《诗经》里有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它刚才盯着不放呢,一定是很喜欢这句话吧。”
“喜欢你个大西瓜。”直窜脑门的愤怒让北门戎怀疑这条小蛇妖已经和自己同化了,只是刚好住在同一个躯壳中。
从此看出装聋作瞎的本事是从小练就,许仙仙像是完全听不懂那种爬行的、阴暗的语言,抓着小蛇妖就不肯松手,像是听不出对方的反抗和拒绝。
不顾小青蛇的激烈反应,或许说她完全无法感知到。许仙仙郑重地开始操心,最后定了“子矜”二字。
“跟我姓,许。”
从此许子衿忽然叫了许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