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还是低下身子一礼告退:“二小姐若是无事,属下便回去了。”
白柳儿的太阳穴突突跳,传自胸口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像是要将她淹没。
她长呼了口气,声音有些气虚。
依旧是那句话:“李洵之,你不许走。”
少年低着头,看上去和那些没用的年轻护卫一样蠢笨:“请二小姐不要为难属下。”
时轻时重的焚烧感仿佛一下被点燃,从五脏六腑直奔心脏,猛然而至的灼烧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压制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压抑的委屈和难过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听到那道压抑的呜咽声后,李洵之的心中一颤,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白柳儿笑着从腰间抽出一道短鞭,上扬的嘴角挂着淌落的晶莹泪水,残余的口脂被晕染开,像桃花一样绽放在嘴角。
“跪下——”被风灌满的长袍在空气中颤了颤,少女怒吼到尾音嘶哑,像发狂的狮子一样浑身颤抖着,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
空荡而宽阔的院落中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声音,风吹响了树叶,除此外没有任何声音。
刚从侧门回来的白氏子弟们刚好听到这声吼叫,脸色都有些讽刺。
此刻没有白弈在身旁,白筠的言语更加无忌,毫不掩饰自己的音量:“疯婆子又要发疯,这下那小贱奴可又要遭殃咯。要我说摊上这么个主子,他活着还不如死了呢。做不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被一个疯婆子欺着压着,还不如一头撞死,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旁边的人轻咳两声,白筠看了一眼,不过是个生母不受宠的庶长子,他并不理会,言语更加恶毒:“主子有毛病,我看着小贱奴也是贱,白长了张好脸,倒不知道去讨好些能说上话的人,成天阴着脸装给谁看呢,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白越轻笑一声:“筠兄今日的言语……大概有些过激了,越相信你是因为心系家族,又外人踏足祭坛所以才如此愤怒,情有所原。只是这样的话,筠兄不要再说第二次了。不然……哪日传入老太爷的耳中,可就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了。”
“毕竟,柳儿妹妹的身份特殊嘛。”白越的笑在白筠看来古怪,听得人一身凉飕飕的。
他忍不住讥讽着伪君子:“听说你前几日还去书斋找过那小贱奴,别是一时冲冠为美人,要从柳儿妹妹手里横刀夺爱吧!”
他将“美人”和“柳儿妹妹”两个词咬得格外重,神色怨毒。
白筠本来有几分才学,在一帮养废了的纨绔和草包里还算出众些的,奈何那白越总是压他一头,还老是装作一副风光霁月般的君子模样,简直令人作呕。不寻着机会恶心他两下,白筠都觉得自己今天的饭白吃了。
白越面色一凝,耳根瞬间充血,眼神中出现一丝愤怒。但或许是在众人面前不好发作,他气笑道:“筠兄可真是——不懂得谨言慎行啊。”
……
唇枪舌剑与那个寂静的院落无关,方才还挺拔得如青松般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双膝跪地,等待着即将落下的疾风骤雨般的鞭笞。
就像那些人说的一样,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屈辱的惩罚。鞭笞之刑,比起烙铁和毒虫,已经是很平常的手段。
“我让你跪下你就跪吗?”少女冷笑着抹开嘴角被晕染开的口脂,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一片,看上去有些狼狈。
“那我让你不要走,你为什么又不听呢!”白柳儿的质问让她本就钝痛的后脑更加发昏发沉,但同时撕裂般疼痛的心肺又让她无比清醒。
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知道自己像个疯妇一样嘶吼怒叫,她只知道自己很生气,火山从她剧烈疼痛的肺部开始爆发,冲破阻隔后上升到识海,在脑中点燃一片火焰。
编织得无比紧实的短鞭高高扬起,脸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下淌,白柳儿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在哭还是在笑,只能听到脑中嗡嗡的响声,像蚊虫一样恼人。
李洵之没有去看少女的脸,他只是尽量放松着自己的后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减少痛苦。
哪怕他很容易就能躲开,他的身份只允许他接受,来自主人的——没有理由的惩罚。
任谁听来,她都已经变成了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可对李洵之来说,这只是常态。
明天又得起晚了,李洵之微皱了皱眉,也不知这次她这次会打几鞭,自己明日还能不能赶上早课。
可一鞭落下,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地面上发出一声重响。
“柳儿!”少女如风筝断线般忽然栽倒在地,短鞭滚到地面上,发出低低的响声。
李洵之立刻把少女横抱起来,探了探她的脉搏,不顾门口侍女惊异的目光,走进屋内。
“先放到床上去吧,让我看看。”为他撩起门帘的是一个面容极和善的嬷嬷,她的下巴上生了一颗黑痣,看着却并不讨人厌,看向人的眼神总是让人很舒服。
“王嬷嬷。”李洵之朝王嬷嬷点了点头,稍稍犹豫了下还是把白柳儿抱进内室,放到精致的拔步床上,又下意识地从梳妆台上拿了一只牛角梳,手却在空中停住。
“让我来吧。”王嬷嬷仿佛早已习惯,接过少年手中的牛角梳,将白柳儿贴在汗湿的额头的上乱发轻轻梳开,又拆了发髻,一下一下慢慢地为她梳理好头发。
“二小姐现在呼吸平稳,看来是安好。奴一时情急逾越了,现在便离开。”李洵之目光复杂地看了已经睡去的白柳儿一眼,起身要离开。
“洵之呀,”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王嬷嬷一边为白柳儿整理着衣物,一边道,“你要知道我是看着你和小姐长大的。这偌大一个白府里,柳儿她看似受宠,实则是最可怜的一个。她身份尊贵,却无依无靠。”
“那些什么兄弟,那一个不是豺狼虎豹,见她没有依靠便在暗中诋毁,毫无血缘亲情可言。”王嬷嬷将牛角梳搁在梳妆台上,为白柳儿擦着额上的冷汗,见她眉心微皱,越发心疼。
她看向少年的目光沉静而温和,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只有你待她最为忠心,是我不会怀疑的。柳儿的性子随她父亲,太过偏执,身子骨本来就弱,脾性还那么大,有时待你太过……严苛。可你要知道在她眼里你是不同的。”
王嬷嬷叹了口气:“如今的白家哪里还有从前的荣光,现在的子弟个个都在帝都,像被圈养的牛马一样安逸懒惰,越传到这一代来,连个出挑些的子弟都难找,比起他们的祖辈,就是比上一代也要差远了。”
“您到底想说什么。”少年有些困惑地看向这个在岁月洗礼后看得通透的的妇人。
“我只是白家一个最低贱的奴婢罢了。”他听见自己无比平静地说出这句曾经将他伤害至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