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刻着序号的木牌,许仙仙随意翻开一个“丁六”,在翻开的一瞬间心里一喜。
“丙申年,庚寅月。”这是书写在最右侧的一行字,字不好看,也不难看,总之能看懂。
是商鼎的历法不错,但并未标注年号时间,因此她一时不知道是哪年。
许仙仙本打算直接看下去,忽然发现竹简里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竟然和刚才的手札里夹的纸张相似大小。
果然,上面还有穿孔后又被撕扯开的痕迹。
是被人从手札上拽下来的?那为什么又夹在一卷竹简里?
许仙仙暂且记下疑惑,直接把那张薄纸上的字在心底默念出来。
“去岁年庆,天降瑞雪,绿树被银,巫甚喜,谓乃神悦。春,万物复苏,天使来至,咸迎之。”许仙仙眉毛一跳,略过起兴般没用的几句话,直接往后看去。
只是在看到“天使”二字后,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这个说法,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许仙仙一目三行,眉毛由舒展的状态逐渐收拢,整个人的神情都陷入一种紧张的状态。
“……聚南山北水之灵气,地涌之泉以充裕养蓄。……彼谓之以‘满月’,择灵药仙草之精华投入泉中,护养人之脏器,保其不腐……”
她的目光很快移到最左手边的最后一行字上——
“天择容器,为神之遣。”
天择?为神之遣?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仙仙带着疑惑,继续看下去。看起来这些序号是代指一个人,不,很多个人。不断死去又不断被重新命名为“丁六”的人。
“柳石头,暴毙而亡。”
“王鑫,坠马而死。”
“罗昌福,衰竭而亡。”
……
这是什么意思?试验?难道就是那些人口中的——“炼造”?
她可是个活人!那这些死亡的名单又是什么意思?
许仙仙从来只听说过邪恶手段修炼坠魔,从来不知道还有以活人血肉炼化成魔的。把好端端的人改造成魔物,算什么炼造。
序号,像是藏书的白塔中,那些书架和书柜的编号。
但不同的是,白塔中的每一本书,永远都不会改变编号,而丁六就像是一个容器,安放着不同年龄的身体,或者一个标签,贴在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上,直到有一个人留下来。
许仙仙明白了,这些都是作为观察的笔记。
她恍然间想起阮烟罗的那个小菜园,里面的土地被刻意改造过,分成不同的区域,种植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草药。
她那时候最喜欢看阮烟罗养在一片被圈起来围住的、很宽阔的草地里的一群动物,有猪,有鸡,还有羊,但最多的还是兔子。
许仙仙那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长辈们对她又是怜爱又是气恼,除了她亲爹待她格外严苛,平日里小魔女做什么,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全当没看见。
许义丹胆子小,跟着她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表情活像个霜打的茄子,瑟瑟的揣着手,也不敢说话。
许仙仙嫌他不够大胆,说他像个小姑娘,许义丹也不敢还嘴,怎么劝怎么威胁也使劲摇头,不敢参与她的“游戏”。
而所谓的“游戏”,不过是小姑娘太无聊,逗逗那些小动物。
鸡会啄人,羊爱撞人,猪能拱人,唯独兔子安安静静的,白长了两颗大牙齿,却只会吃草。
大概小孩子的潜意识中都有“欺软怕硬”的概念,因此许仙仙不逗别的,专逗那一窝窝数量多得能结成军团的兔子。
她喜欢把那些蠢兔子赶出去,任他们往哪儿跑,等一炷香之后,再一只只抓回来。
而为了核对数目,每一只兔子的脖子上都系着一个上面刻着他们编号的小木牌。
但兔子的数量其实时有增减,这取决于阮烟罗那些神神秘秘的试药和实验。
因此兔子脖子上挂的小木牌从来都不变,小木牌所标志着的兔子却可能无时不在变化。
这其实是很相似的事情。
不过是换了对象,把那些用在兔子和魔物身上试验的新药,用到了人的身上而已。
成神?荒谬。
神乃天生,自最后一位神明陨落,再无突破重天得永生者。妄图以血肉之躯造神,岂不荒谬。
神之身躯心灵,皆非凡人凡心所能及。
此种荒谬愿望,岂非天上月般不可及。
许仙仙本来不想继续看下去,但脑中仿佛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她,按着她的头让她读下去。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别无他法。
竹简被一只只拿起、解开,然后扎好,放回原位。
一座被竹简垒砌的小金字塔被削平又填满,清晰而冰冷的记录如流水般在她眼前划过,一目一行,然后一目三行,最后是一目十行。
她的目光从疑惑和不相信变得逐渐冷静,冷静而沉寂,像是一个失去语言和想法的老人,在黑暗中默默地翕动着嘴唇,然而脑中一片混乱,嘴上语无伦次。
许久之后,这个座位上的最后一卷竹简被阅读完毕,许仙仙倒吸一口凉气,将最后一卷竹简还原位置。
“吱——”正当她心绪复杂之时,一只肥老鼠趁她注意力分散,咬住了她的裙摆。
“别来惹我。”许仙仙低压着眉,胸中一股抑郁之气难以排解。
她本心中厌烦,不想这只肥老鼠不仅不怕她,反而还迎上来。
她草草瞥了一眼,看头上被削得露出皮肤的灰毛,确定是原来那只。
若是一刀下去,大概就能让这只吃人肉过活的肥老鼠没命,但她一想到这只老鼠平常都是吃着什么样的东西活下来,被养得个头壮硕,皮毛又如此油光水滑,她就打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