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惊雷般震怒的吼声从她正面传来,谢宛才反应过来这一干人都正盯着她。
谢宛如梦初醒,迷茫地放下那只分岔了的毛笔:“各位……”
“小谢长老,你师出于黄老,又是如今青年一代中最出色的几个。这几日老夫观你专于检索,质朴沉静,是稳妥之人……”
眼前一位面白无须的长者,额头光亮,顺着眼角向脑袋顶上本该生长的两片森林由于劳累而演化成了不毛之地,正面看时只能看见左右两道向后延伸的弯曲弧度,头顶则像芦笋一样尖尖的,一双小眼睛在透明的镜片后不断眨动着。
谢宛从一团团墨字和符号中抬起头来,此刻抬头一看晋喆长老,就好像看见一只上尖下圆的白煮蛋。
“晋先生。”对方站着她哪能坐着,瞬间腿脚也不懒了,起身行礼。
对于德高望重的前辈,她一向是崇敬的。
晋喆出身冀州名门,家风严谨,言辞行动一向颇有规矩。见她起身,微微点头,问道:“……所以,查阅如此多的典籍后,小谢长老可有何见解?”
原先和晋喆争辩的那位女长老此刻也转过头来,微皱着眉看向谢宛,火气稍降了些。
谢宛面上不动,平常懒得没骨头似的背悄悄挺直,甚至想起来把染墨的手朝袖子里藏了藏。
这才徐徐开口道:“我……晚辈从前有些渊源,偶然在民间私人的藏书楼中见过一些独特的阵法设计,兼藏守护与杀戮之意,对‘位’的掌握和‘气’的控制细致到极点。”
“流丹阁的阵法的确精妙,可惜……”黎华楠说话倒是没有那么些忌讳,也不怕得罪了谁,“可惜后世并无传人,残存的书册简牍中,大多记载的都是些通识的阵法。莫说那些独有的奇阵,就连结构和层次上的算法,哪怕是一丁点想法的透露,也无迹可寻。”
“流丹阁在时,阵法不传;流丹阁覆灭,阵法是彻底不传了。”黎华楠轻笑一声,“许氏传承千年,却不懂得变通。宗家独占气运,单臂扛鼎,一众分家倒是养得连废物也不如。”
“除了当年那夭折的少年天才许祁敬,我再未闻过一个同姓的。”黎华楠的脸颊本来瘦削,眼尾上挑时,整个面容绷得就像刀削的方铲,更显刻薄。
“就是许侯余下那幺子,身体羸弱,资质平庸,如今也不过勉强支撑而已。若非有琅琊王家和帝都这边一同支撑,流丹阁就是连如今这副空壳子也撑不起来。”
“好了好了,你怎么还提当年之事。”另一位长老连忙将她喝住,“就事论事!切莫多言。”
流丹阁之罹难,何尝不是帝国之罹难。青年才俊失之,珍稀典籍失之,千年的传承中断于此,千年的世家从此一蹶不振。
气氛凝重一霎,却很快被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许侯生前同国师也有交往,按常例每五年都会仔细维护修缮皇宫大阵一次,每次的记录都能在天机楼找到。”
谢宛从桌角拖出一个及她半身高的铁箱,横压在一叠叠淡黄色麻纸上,一拳高。
伴随着铁箱的开启,一股浓重的香料味夹杂着特有的尘封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入目即是密密麻麻贴在一块,中间发白四周泛黄的豆腐干。
“这些干叶……“
“天机楼的规矩,各位先生、长老也明白,现在我们能接触到的归档文书里,除却最核心的帝陵与天地日月四坛的记录被刻意拿走,当年设计之初的草稿都在此处。”表面的灰尘自行散去,尘封的贝叶得见天日,不知又会引起多少纷争与议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