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范闲知道的是,上杉虎这个人最为谨慎,而他的谨慎在于这三千轻骑在昨夜竟然有一千三百人是不睡觉的,彻夜未眠来护卫整支队伍,可是这样的代价是,现在他们都还在休息,而另外的一波早上就起来的人,如今已经达到了最为疲惫的时候。
也就是这个时间段,被庆国抓到了空虚的机会,趁虚而入!
北齐的军队已经行军了一个上午了,如今正在原地休整,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直接进入了对方的心腹!
军队显然是已经被压缩过了的阵型,此时并不是三两个人并排走的路了,而是七八个人,这一下队伍的集中力就强大了许多,但是仍然没有预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大批量的庆军偷袭。
更不会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自己军队的所在,甚至是二皇子殿下的所在!
“来袭!”
“来袭!”
“来袭!”
巨大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上杉虎惊愕地向后看了过去,此时看到的竟然是庆军已经和后方的队伍开始交手了!当即上杉虎冷笑,“转头!一个不留!”
赫然之间,整个轻骑兵大军掉转头来,进入了厮杀之中。
上杉虎一驾马,到了二皇子的身旁,伸手一抓,就将二皇子抓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此时的二皇子已经被束缚了起来,他并不能做出任何的反叛之举,所以上杉虎并不担心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当即长刀从马侧方抽出,直接挥着刀就冲入战场开始杀敌!
登时之间,整个枫树林之中尸横遍野,刀光剑影。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偷袭战,他们虽然知道二皇子的地点,但是忽略了上杉虎的身手,当七个人包围上杉虎的时候,他们还信誓旦旦的以为二皇子会被自己救下,可是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上杉虎浴血杀敌而出的时候,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的了这个战神了。
庆国的军人各个蒙着面,但是他们的作战能力确还是愈发的减退,人数的优势是北齐的优势,而他们的优势,则是奇袭,四面八方的庆国将士从四周杀了出来,刀刀见血,剑剑到肉。
这是一场昏天黑地的屠杀。
是拼到最后至死方休的遭遇战。
这就是两个国家将士为了国家的牺牲。
范闲站在最高点的树木上,冷冰冰的看着下方的人,似乎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丝无奈,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两国交战死伤无数,他不知道有多少如同面前一样的惨剧在各个地方发生着,他知道的是,他只能尽量避免这样的战争。
可是……他的能力很有限。
“大人……”王启年在一旁,低着头对范闲说道,“他们……”
“他们会用完自己身上最后的一份力,将刀砍在对方的身上,马杀光,人杀光,也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范闲抿着嘴笑了笑,“这就是将士,鞠躬精粹,死而后已。”
所有的人都静悄悄地看着面前残酷的一幕,战争的震撼似乎在无数次敲打着范闲的内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安,或许是出于怜悯,又或许是出于无奈。
他只是无数次想着北齐小皇帝的那句话。
“上杉虎在朝中,手握大权,统领边关将士三十万,上京城守备军七万,而且他是母后的人。范闲,你是让朕相信一个朕一手栽培出来的将才,还是去相信一个曾经眼里都容不下朕的帅才?”
毋庸置疑,上杉虎必须死。
大战并没有像范闲所想的以一种摧枯拉朽的速度结束,反而是异常的缓慢,甚至从下午打到了黄昏,又从黄昏打到了深夜,这一场战役确确实实可以用惨烈来形容,范闲看过去,揪心的很。
拼到最后的双方轻骑全部成为了步兵,从步兵换成了残兵。
范闲亲眼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人用后背死死的靠着,倚仗着准备继续作战,来抵挡继续冲锋过来的北齐将士,而北齐这边被四五个人包围着仍然拼死砍杀,他们的人数优势在奇袭之下化为了泡影,此时拼的是体力,是意志力,是最后对于国家的荣耀。
刀光剑影缓缓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没有人知道最后奋战到几个人活下来,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庆国赢了还是北齐赢了,这一切似乎在这个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这就是会被载入史册的一场战役,是庆国二皇子的一场生死战役,尽管他不会死,怎么样都不会死,但是以后还是会被拿出来说,险些死了。
不过范闲也知道,这样机会,可能不是很多了,此时他对于二皇子的感情,已经落到了最后的地步,他对那个此时躺在血泊里面的皇子,再也没有了一丝丝的同情心和怜悯,即使他是婉儿的兄长,也和自己毫无关系。
上杉虎从血泊之中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浑身全部都是伤痕了,而此时的二皇子,仍然在昏迷之中。这样漆黑的环境,误伤在所难免,上杉虎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月光一丁点面子都没有给他,遮云避月,光线昏暗。
他仰面躺在了地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按照道理来说他是没有任何理由会输在这里的,可是结果就是他败了,败的彻彻底底,败的不明不白。
对于他来说,没有胜利的战争,就是失败,三千轻骑对抗一千人马,没有打胜,就是败了。他预知到了对手会来,可是仍然中招,也是败了,他长叹一声,力气几乎没有了,他虽然清醒的活在了最后,可是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不知过了多久,半醒半昏迷的上杉虎听到了一丝丝的动静,他歪着头看了过去,是二皇子已经苏醒了过来,他的身上仍然被捆绑着绳索,脸上身上都是不知道是谁的血迹,混杂着泥土,让那张高贵无比的脸庞之上布满了肮脏,或许是沾染上去的,或许是他原本就有的,谁也说不清楚。
“嗯……”发出了一声闷哼的二皇子,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脸朝下,摔了一个狗吃屎,他如同一条蠕动的毛毛虫一样,向前爬行了几步,用着自己的脸和前胸还有膝盖,虽然成果是有的,但是收效甚微,他不足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把横着的刀,可是爬了许久,二皇子都不得其要领,还是没有挪动多远的距离。
上杉虎就这样平静的看着二皇子,看着他挪动了许久,才平静的说道,“你方才背后……就有……一把刀。”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完美无瑕的说出这一句话,可是当他开始动气说话的时候,身体之中翻腾了起来,气血翻涌的感觉让他想吐,又想咳嗽,但是还是被他强大的身体强度给消化了去,从口中硬生生憋了进去。
二皇子莫名看了看面前的人,这才发现是上杉虎,然后又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刚才蠕动之前的不远处也有一把刀,这时的二皇子正好在两把刀之间。
他的力气并没有像上杉虎那般脱力,虽然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但是还是能凭借着强大的毅力去做一件事情,比如说将面前的长刀给拿起来,这件事情现在是他面临的头等大事,所以他几乎开始竭尽全力去做这件事情。
“你……”上杉虎这一次说话,紧接着就是剧烈得咳嗽声,血脉一阵凌乱之后,随着脑海之中一阵眩晕,直接昏迷了过去。
这样的昏迷是在脱力之后很常见的,再加上长时间的作战导致自己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之中,一下子松懈了,人的意识就是变得涣散起来,随后开始崩塌,这是虚脱的一种表现。虽然很常见,但是在目前这个形势下虚弱,直接给了二皇子一个可乘之机!
就算二皇子爬的再慢,这一下上杉虎昏迷,他总也能提前爬到的。
此时的二皇子,也不着急了,他慢条斯理的爬到了长刀的面前,这才开始尝试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毕竟要解绑,再加上自己的绑带做的非常结实,怎么弄也不舒服,不过好在最后奋力挣脱之下,虽然割破了胳膊,但还是将整个手臂解放了出来。
松开了手臂,其他的束缚当然不在话下,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二皇子就将身上的所有束缚全部解开了,他活动了几下筋骨,这才算完美的将整个身躯解放了出来,长出了一口气的二皇子,瘫软的坐在了地上。
“真娘的累人!”二皇子一句粗口说出,也就是四下无人,他才这么说,看了看面前的上杉虎,他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手按着自己的腰部,说道,“你真是没什么好事儿啊,想来你也活不长了,这次我就饶你一命,下一次遇到了,可别怪我李承泽不给你面子了,你也算是忠肝义胆,大将风范,对我不薄,虽说是掳,但是也有臣子之道,我姑且饶你一次,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无期!”
说罢,二皇子直接拿起了长刀,扎在了地上,开始想着往惨烈的队伍之外行走出去,他必须要离开这个枫树林之中,他不可能回头去看看那大军之中还有谁没死,赌对了也算好,能够找到自己的将士,若是赌不对,其他北齐的人可没有上杉虎那样的魄力给自己抓起来,若是一刀给自己插死了上哪儿说理去?
带着长刀,一瘸一拐的二皇子,离开了此地。
口干舌燥的二皇子把最后那个护身的长刀当做了拐杖,他拄着长刀,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地行走着,谁都知道他不可能走的出去,轨迹和范闲预设的是一样的,所以即便是他脱离了上杉虎的约束,仍然没有逃离这整个枫叶林的管控。
而另一个地方的上杉虎并没有醒来。
“要不要给他叫起来?”王启年问道,“这家伙再睡下去,这二皇子那么瘦弱,给野狼野狗吃了,死了个屁的了。”
一旁的史阐立尴尬地看着王启年,“要不问问大人吧?这件事情,咱也做不了主啊。”
王启年琢磨了片刻才说道,“问什么问啊,我们要替大人分忧,你看咱家大人如今日理万机,头发都掉了不知多少,如此小事怎么可以再回去劳烦大人,当然是我们自己做主为好,这样大人知道了,还会夸赞你我。”
“还是王兄聪明,我就没有想到。”史阐立感叹,“若是这等小事回去劳烦范大人,范大人定然不悦,到时候数落你我,苦不堪言,那依王兄所见,我们如何叫醒他?”
“你随我来。”王启年嬉笑着对史阐立说道,随后带着史阐立一跃而起,盘旋于树上,二人吃饱喝足,不像面前这些人一样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反而是非常灵敏,一跃一跃,就到了上杉虎附近的树木之上。
“我上火了最近。”史阐立看到王启年动作的时候,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
久旱逢甘露,当上杉虎醒来的时候,一股清凉的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爽,干瘪的嘴唇已经裂出了缝隙,他抿了抿嘴巴,又伸出舌头开始舔舐周遭的水分,他此时对于水的渴求被无限放大,而且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没有喝水,他已经暂时失去了味觉。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想去想,总之,他已经醒来了。
强忍着虚弱和头晕目眩,上杉虎撑住地板,缓缓地站了起来,此时已经黎明了,太阳从一个斜角将光芒打在了上杉虎的脸上,他叹息了一声,扭了扭脖颈,发出了嘎巴嘎巴的声音,他舒缓了一下身体,这才对着面前的一切,充满了愤慨。
“你小子想跑,能跑到哪儿去?”上杉虎细气快喘,强行将自己的口中吊着的那口气喘匀了,这才仔细的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发现了一道血迹从他这里向枫叶林之中延伸而去,上杉虎想都没有多想,直接跟着走了过去。
这一前一后一个瘸子和一个残废开始了枫叶林之中的追逐战。
他们这边玩的开心,另一边直接炸了锅。
当南庆和北齐两个皇帝同时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举国动荡了起来。
“上杉虎敢如此行事?”北齐的小皇帝接到这个信息的时间,还是要比庆国早一些的,毕竟他们是战事的发起者。
“这一点,臣妾也没有想到。”司理理说道,“但是范公子临走之前说过,在西陲边关之地所发生的一切,都无需担心,最后他都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北齐的小皇帝看着司理理说道,“虽然朕和范闲之间有天大的诺言,双方互相依傍着在走路,但是我认为这件事情若是全盘相信范闲,他那边出了茬子,若是身死或者发生其他的事情,吃亏的还是我们。”
“且不说范闲接手内库的事情,就单单说这件事情,陛下如今的目的,恐怕已经达到了。”司理理慢条斯理的说道。
“达到了?”小皇帝问道。
“正是。”司理理说道,“我收到的信息,是上杉虎劫走了二皇子之后的,当夜并没有回到营内,时期标注的时间,是七天前,而这个信息我是在收到之后,第一时间入宫,而此时的南庆没有任何的反应,我认为并不是他们不像出兵,而是范闲成功了。”
“何以见得?”皇帝问道。
“传来的信息,是被困枫华谷之中,此时仍然没有出来!”司理理说道,“也就是说,信传出的七天之前,当夜袭击,第二日一日未归之后,信才开始写出,寄出,一直到今日,并没有任何的动静!”
皇帝皱了皱眉,他略显茫然的看着司理理,思索了片刻,又恍然大悟般的笑了笑,这才说道,“既然如此,想好如何和庆国方面的沟通。”
“臣妾已经做好了准备,修好了善书,还请陛下过目。”司理理伸出手,将手中的善书递给了面前的小皇帝,然后说道,“善书之中以上杉虎欲以谋反为大,主旨交代了控制范闲让其制作出毒药,然后交给上杉虎,并且已经询问过太后寝宫门前的侍女和护卫,上杉虎在太后染了风寒之后仍然觐见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太后的病情开始恶化了起来,上杉虎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皇帝看着司理理,问道,“上杉虎为何要抓二皇子和范闲呢?”
“那是因为首先上杉虎要挟范闲,但是范闲聪明绝顶,掌握了上杉虎谋害太后的主要证据,还有一些书面信件,而上杉虎的想法已经被我朝皇帝陛下发现,虽然上杉虎带兵在西陲边关支援突厥部族,实则想要与突厥部族联合共同讨伐我大齐,被识破之后的上杉虎,恼羞成怒,欲以谋反,先行挟持贵国二皇子殿下,想要促成贵国和他上杉虎大军对大齐的合围之势,如此一来,他可以趁虚而入,断我大齐命脉。”司理理一字一句的说着,说到最后,皇帝露出了笑容。
“朕以为,正好以庆国合力上杉虎,围剿大齐,然后将上杉虎与突厥部族联合剿灭,以如此而来,坐收渔翁之利,庆国可不快哉?”
“若是庆帝陛下不相信我等,我将知道一事,不是要挟之意,只是不知道叶轻眉是范闲之母之事,若是说得出来,此时的范闲,还能否回到京都城呢?”司理理的笑容,缓缓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