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何处寻。
“安旭哥,别走,你不要走……”一辆汽车疾驰而去,在乡土路上掀起一阵浓密烟雾。模糊视线的烟尘尾巴处,只见一个小女孩拼命地狂奔,声嘶力竭地哭喊……突然一个趔趄,她猛然间摔倒,右膝盖划破在泥巴路面一露尖的石头上,血流不止。摔蒙的她,一时间挣扎不起来,狼狈地趴在地上,固执盯着扬长而去的汽车,直到汽车剪影消失在拐角,剩下一片静默的空气,其中夹杂着呛人的灰尘。
奔驰的汽车里,后座一个小男孩倔强地趴在后车窗上,透过玻璃窗向后望去。他听到了渐行渐远的呼喊声,知道小女孩在不知量力地拼命追着车,当他看到小女孩摔倒后久久都没有站起来,强制的泪水在他眼眶里打着转。直到小女孩的身影凝聚成模糊的一点,最终消失在扬起的灰尘中;直到不知车子拐了几个弯;直到他爸妈无数次的安慰甚至是哄骗后……他才不情愿地慢慢回转过身来,呆滞地坐在座位上。
安旭无力地垂着头,沉默无语,泪水止不住流淌着。突然间,他听见一声巨大的惊雷在车子上空炸裂,紧接着是豆大的雨滴猛烈地砸碎在车窗之上。夏天的阵雨说来就来,肆无忌惮地寻欢作乐。刚刚寂静下来的他突然间不淡定起来,“我要回去,打雷又下雨,方许会害怕……”他咆哮着,双手强力拍打爸妈座椅后背,“我才不去杭州,我要继续留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没事的啊,方许妹妹说不定已经回家了,刚刚我看见她外婆也追着她出来了。”安旭妈又一次极力安抚着他,“你放心,我们以后还是会经常回来的。我和你爸答应你,过年就回来,好吗?”
安旭没有做声,知道说再多也是无用功,因为爸妈这一次铁定会带他离开。那是在两年前的秋天,外婆突然去世了,爸妈就准备接外公和他去杭州生活。当时七岁的他,同样极力拒绝,或许是因为不舍与留恋,又或许是因为单纯的贪玩,总之,所有的一切钩织成了他强烈想要留下来的目的。打他记事起,就一直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爸妈因为创业,便把年幼的他寄养在乡下。庆幸的是,当年外公和他志同道合,也不愿意抛弃这方热爱的乡土。外公不愿意离去,然而爸妈却有带他走的打算。机灵的他,找到了一个真诚的托辞,“外婆走了,外公就会孤零零一个人,我要留下来,继续陪着他,照顾外公。”面对小安旭的一片孝心,父母很是欣慰,欣然同意了,于是他便如愿以偿地留了下来。
两年后的春天,外公病危,妈妈早早就回来尽孝,爸爸一个人在杭州打理生意,随时准备回来送终。最终,夏日的一天,外公随外婆去了,安旭伤心欲绝,同时他也强烈地预感到,外公的去世意味着他的离开。他不愿意离开,离开这片满载他欢声笑语的乐土,尽管父母长年缺席,但在外公和外婆悉心的照拂下,他过得十分开心相当洒脱。
料理完外公的后事,爸妈终究要带他走,他五味陈杂,巴望着日子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一天,爸妈临时改变计划,提前半个月就准备动身出发。面对突然的离开,他猝不及防,安旭竭力请求,再多呆两天,哪怕一天也好,然而爸妈却说杭州的生意十万火急,等着他们回去料理。他闹了一场,说了些气话,“你们从来只会关心你们的生意,有关心过我吗?你们去管你们的生意,不要管我。”爸妈讶异了,随后既心疼又内疚地向他解释了许多他听不懂的养家糊口和迫不得已。
摔倒在路中央的小女孩趴在地上大哭,眼睛还在直直地望向远方的尽头。那一跤摔的着实不轻,右腿上,一股强烈的疼痛感慢慢袭来,她全身麻木,没有足够的力气爬起。突然间,天空随着一声霹雳,下起了暴雨,等外婆匆匆赶来,她在暴雨和泥土的相互嬉戏中,浑身狼狈,外婆抱起她,像捞起了一只跌进泥泞里的小鸡仔。回到家,外婆心疼地给她清理了伤口,给她泡了热水澡,喝了姜茶,她还是不争气地高烧了一场。后来,方许逐渐淡忘了那个在大雨中受伤的自己,只是多年以后,偶尔在外婆的唠嗑中才知道了当年的细枝末节。
有人说返乡时因为近乡情怯而感长路漫漫,而此刻安旭的离乡之路更是备受煎熬和折磨。对于他来说,那个成长的地方就是家乡,小小年纪的他已经有了强烈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他躺在后座上,不愿意睁开双眼,眉头用力紧锁。
打从记事起,安旭就和邻居许奶奶家的方许妹妹玩在一起,由于赶上了计划生育,他没有兄弟姐妹,形影不离的方许自然而然地和他组成了兄妹。他知道方许也是被寄养在外婆家的,和他一样,属于留守儿童,或许这打心底里生出了许多懵懂的心心相惜。安旭总是领着方许上下学,方许只比他小月份,所以他俩在同一个班。而在平日的空闲时间里,方许也会屁颠屁颠地跟着自己四处玩闹与游荡。在那民风淳朴的乡下,没有各色花样的玩具和多年后普及千家万户的电脑手机,有的只是绿绿苍苍的田野和各种随着四季变幻的大自然。然而大自然既是最称职的玩伴,也是最优厚的馈赠。他们在春天的田野里活蹦乱跳、栽花植树;在夏天的河流里游泳潜水、捕鱼抓虾;在秋天的树林里安置鸟巢、捡拾枯柴;在冬天的雪地里撒泼打滚、不知疲倦……彼时,玩的不亦乐乎,以至于忘记了四季更迭、忘记了严寒酷暑、忘记了脏乱疲惫……日子虽然平平淡淡,却也无忧无虑,相互陪伴,相伴成长,收获满满的是流连忘返的趣味童真和耐人寻味的珍贵回忆!
“失去了的弥足珍贵。”九岁的安旭隐约间沉痛地懂得了这一点。
“小旭,小旭,”妈妈转过头轻声呼唤了几声,“睡着了,安远,你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别让他睡感冒了。”开着车的安远点头照做,并低声嘱咐道,“拿一件衣服给小旭盖一下。”
“已经开了好几个小时了,估计凌晨才能到家。”许嘉极力转过身躯,伸长手臂只为能给儿子轻手轻脚地盖件衣服,随后,又动作艰难地回身。轻微喘气的她,对身旁的安远轻声说道:“累不累,累了的话,我来接替你,好歹我也是有驾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