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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红梅落雪

若能够将这最后的剑招练至绝佳,便是手中无剑似有,有剑似无,人剑合一。

匕绝的腕力,多秋的变幻,踏玉的轻巧,攻深的准确,空玄的沉稳,守持的灵活,绵针的交错密集,惊锋的力度,坠策的飞旋力,寂杀的凌狠,穿云的出其不意,每一招的绝妙均要不着痕迹的相连在一起,不能够有任何的违和感,这便是四时静风的魅力与惊天难度。

凌靖尘显然遇到了瓶颈,‘四时静风’的练习已有三月半却未再有任何长进,师父告诉他,因为他的心浮乱不堪,剑招回转不稳,内力与剑势做不到天衣无缝的配合便是功亏一篑。

江柒落虽极具天资却还是远远不及他,她的寂杀剑尚未练习好,苍冥祭月更是有些急功近利,所以总是伤到自己,想着想着太过入神以致于并未察觉这位师兄已经悄然来到她面前,她猛然抬起头来便看到了这个少年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而近距离地望着他的眼睛,与他菱角分明的颚线和疏阔俊朗的眉峰不同,此时,这双眼睛带着独有的凌傲与飒爽,与他平日里沉默时的凝重竟完全不同。

更不同的是,此刻这一汪深潭里面只映照着她一人。

下意识的往后退却几步,江柒落却刚巧不巧地撞上了背后石壁,气氛一度尴尬,使得凌靖尘收起剑转身而走,只听见他背对着她说道:“你的寂杀第十七式扫剑脱手却收不回剑势的原因,不是你内力不足,而是坠策的第九式没有练好。”

江柒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坠策剑法,好像是第三式八招,又好像是第九式五招,她不顾凌靖尘的目光,即刻拔剑想要尝试着找出症结所在,谁知道练到第九式的时候突然眼前闪过一柄长剑,原来是凌靖尘在亲自给她喂招,用剑带领着她练好坠策第九式,引导她用自身内力以及身势控制剑招飞旋的力量,一炷香的时间下来,两人额头上面有隐约有些汗滴冒出。

收起剑来,江柒落只得行礼道谢,隐晦地遮掉方才自己偷看他练剑的事实,淡定地说道:“今日多谢,柒落叨扰了。”

谁知她正要走,便被凌靖尘用收回剑的剑鞘拦了下来,他目视前方平静淡定地说道:“今日逆行剑势给你喂招,我险些扭了手腕,这下午是没法练剑了。不过听闻你棋技甚佳,不如也指点指点我,就当是报答我帮你练坠策了,如何?”

话及至此,江柒落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反驳,又想着不过是下棋,便只能答应下来,她点了点头先走一步,大概是走的太快,以致于她根本来不及看到凌靖尘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等到了下午,江柒落抱着被她珍藏已久的古籍孤本来到凌靖尘的庭院中之时,却没能如约见到本应该等候在此的师兄。

或者说,那位鲜衣怒马的大熙六殿下。

“你来了。”江柒落听到声音后猛地转过身来,便看到一身黑色暗纹便服的凌靖尘,他腰间并未佩剑反倒加戴护腕与匕首在身,丝毫没了上午那般颐指气使的姿态,此刻他正浅笑着说道:“我还担心你嫌我棋艺太差不肯来呢。”

“师兄为何不穿弟子服?”江柒落挑着眉相问,虽然已经猜着八九不离十,但还是开口故作疑问地打量着他,平静地说道:“不是说,下午同我下棋吗?”

“我的挚交好友今日前来竹苏找我,偏偏门规在此,我也不能带他上山......这竹苏距离朔安北郊那么远,他来一趟也实在不容易,我不好意思让他白跑一趟,反倒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是不是?”

“师兄自便。”江柒落平静如水地随便答了句转身就要走,丝毫不管他。

哼,暗中窥探她练剑,就连她练及哪招哪式错在何处都清楚的很,叫她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同这个表面沉稳可靠内心九曲回肠的师兄一起下山去相会什么挚交好友。

凌靖尘就这样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走出庭院,正准备向她道歉,谁知道她复而又进来了还直接走到他面前,一股脑的将手中棋谱全都塞进他怀中,明摆着故意说道:“师兄天资聪颖,想来这些棋谱十日之内定能融会贯通,届时师父过来查验,柒落也不必担心师兄了。”

“我道歉,前几日不该偷窥你练剑,今日更不该骗你随我下山。”

凌靖尘说完,抱着棋谱就向她行礼低头致歉,随后将棋谱放进书房中便马上跑出来寻她,走出庭院一直追她到树荫下,看着她最终默不作声地走在下山的路上便十分欣喜,走在她身边替她留心着脚下未扫干净的积雪。

江柒落原本也没有真的气他,之所以同意随他下山便是因为她师父墨羽经过一个月的深思熟虑,终于同意她过几日前往南川上碧茶庄看望弟弟姜卿遥,她总要下山提前置办些东西。

祖父姜伯维去年突然在南川病逝,至今她父亲姜绍都没有把姜卿遥接回朔安的意思,她想要见弟弟就只能从北边几乎横跨整个大熙去往南边才行。

走至竹苏西南山下,江柒落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在茶楼前等候的身影,正欲点头告辞,谁知道凌靖尘抱着剑突然对她说道:“师父交代了,三日后我送你回南川,等你办完事情,再将你带回来。”说完不顾她愣在一旁的样子,继续走上前来悄悄解释道:“若只你我二人,总是不好,所以我才决定让他同行。”

方才坐在茶楼下的潇洒公子起身走了过来,凌靖尘主动为她介绍说道:“柒落,这位便是横泷剑阁少阁主,尚方南。”

江柒落既然已经知晓前因后果,便知道眼下再没他法,只能十分礼貌地向这位少阁主打招呼,略微淡淡地笑着说道:“江柒落见过尚方公子。”

如今江湖众道以剑宗为上,拳宗次之,盛誉武林的横泷剑阁却并未居于江湖悠远之地。

百年基业铸造而成的江湖顶尖剑宗横泷剑阁,就座落在大熙帝都朔安城北郊外二十里的樊连山脉脚下,每年慕名拜访的剑客来自四海八方,有人甚至不远万里却只为剑阁每年展出的绝世藏品,可见天下第一铸剑阁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这一辈阁主就是尚方南的父亲尚方铭章,父子二人皆是苍梧派门下前后辈弟子,以剑速旋敏而闻名于世。

尚方南虽然旷达不拘小节,十分放荡不羁。但第一次真正见到认识这位江姑娘的时候,还是尽量让自己摆出陌上公子如玉般的姿态,谦谦有礼地说道:“早就听靖尘提过江姑娘,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姑娘行走江湖自是不必如此拘谨,今后叫我尚方就好。”

奈何尚方南与生人熟络起来的性格与生俱来,所以待他们饮完最后一道茶后,江柒落便粗略知道这位尚方公子的脾气秉性,有他同行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她一贯寡言少语,若有尚方南陪着,凌靖尘倒也不至于无聊烦闷,这倒是补救了不少她对于凌靖尘平白陪她走一趟的愧疚之心。

这趟南川之行倒是意料之外的顺利,江柒落见到弟弟姜卿遥之后便在茶庄小住了数日,期间也不知道凌靖尘与尚方南两个人都在忙些什么,但也感觉他们另有要事,以至于她并没有邀请他们在上碧茶庄的客庭歇息。

这日是小寒时节,但是南川却依旧四季如春,虽夜间偶有凉意但也寻不到分毫北方刺骨的寒冷,在此停留了半月,她临行前与弟弟在茶庄闲聊等着他们二人来接她,十四岁的姜卿遥也已经拜入高门学武多年,虽然眉目间尽透着青涩但也能够隐约看出些英俊的模子。

江柒落私底下也并非刻板迂腐的人,故意调侃弟弟说道:“你以后定然一副好相貌,南川人杰地灵,不知道将来多少姑娘倾心于你!”

她自幼离家,最渴望的便是亲人的陪伴,也正因为如此面对姜卿遥时才会变回健谈的样子,褪下包裹在外的硬壳,露出本真的样子。而姜卿遥也懂事,每次见到姐姐来便将最近几月的好玩新鲜事都说予她听,替她留意近期新开的裁衣铺子和首饰宝阁,更是早早的就给她备好爱吃的东西等着她来。

“姑娘,三公子!咱们茶庄外面有人打起来了!”说话的人是自幼跟着姜卿遥的年轻手下白钰。

姜卿遥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慌什么,又不干咱们茶庄的事。”

只看见白钰有些尴尬的作礼说道:“似乎是当日送姑娘前来的两位公子其中的一位,我们几个不好不管又不知道如何管,姑娘还是去看看吧。”

江柒落听罢便赶紧撇下姜卿遥,自己从内庭一路直接跑到正门长街上,结果向东边众人围着的地方一看,便见到尚方南与一位蒙面姑娘大打出手,偏偏凌靖尘还不在,无奈扶额的江柒落看了一圈都没找到凌靖尘,立即意识到,若他在又怎么会任由尚方南胡来。

“尚方!住手!”江柒落在人群后大声吼道,惊得一众看热闹的人随即散开,露出疲累喘息的二人。虽然看不到那位红衣姑娘面纱之下的容貌,但她眼角泪痣实在清晰可见,手中握着并未出鞘的匕首,一副南疆人的装扮却显然是伪装的假身份。

因为她看到了拿匕首上面镶着的红玉。

“柒落,你别拦我,今日我非得讨回公道不可!”尚方南摩拳擦掌正欲再战,还没出手就被江柒落一把拽了回来,她低声吼道:“你疯了!”说完,眼神示意他好好看看那红衣姑娘的匕首,眼眸微凉地继续道:“弦月山庄的人,你也要惹吗?”

谁知道尚方南冲动起来八匹马都拉不住,他忽然提高嗓门说道:“弦月山庄怎么了,弦月山庄的人喝茶听书也是要付银子的,不能倚强凌弱仗势欺人吧!”这话一出,周围的百姓一听便立刻逃离现场,只留下怒气汹汹的两个人,试图劝架的江柒落,还有站在远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姜卿遥。

这红衣姑娘也是个烈性子的,二话不说上来就吵了起来,一边推着尚方南,一边往前走逼着他后退,仰着脖子抱着双臂,怒瞪一双黑亮眼睛跳着脚说道:“谁不付银子了,谁恃强凌弱了,谁仗势欺人了,你眼睛瞎吗,看不见我放了簪子吗!”

“人家辛苦做生意分明说了只收现银,再者你那破簪子那么丑,能不能换来银子还两说呢,你倒好说你两句就动手,一点女孩子的矜持守礼都没有!”尚方南生气的是这个红衣姑娘不由分说抬手对他就是一拳,自己玉树临风的形象顿时变成了乌眼青,难看死了。

江柒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两个颇擅言辞的人相互争辩,相互争吵,分明默契的很,她便不再想说什么了,转过身刚要回茶庄拿行装离开,就看到凌靖尘独身一人自长街走来,直接来到她身边,眼神指了指前面那两人问道:“这是怎么了,我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说这里出了事。”

“尚方招惹红颜,谁知红颜易怒。”江柒落留下这句话便走了,最后竟也不知道凌靖尘是如何摆平这件事情的,回去嘱咐过姜卿遥不必相送后,她独身一人带着行装出来时,便觉得尚方公子方才怒火中烧的样子随风而走了。

“若收拾好了,我们便回去了?”凌靖尘牵过马来将缰绳递到她手中。

江柒落点了点头,接过尚留有余温的缰绳,三人牵着马沿长街一直都走至镇上郊外,小寒时节却依旧能够见到绿树有荫和川上溪流,就连尚方南这个不怎么懂风情的人都留有一份感慨。

但凌靖尘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越往山林中走越皱紧了眉头,他突然停下脚步瞬间下意识地把江柒落完完全全护在身后,提剑环视四周,大声喊道:“川上何人,不敢现身吗?”

当初与那位红衣姑娘已经谈妥,谁知道弦月山庄的人却不肯就此善罢甘休,非要等到他们一行人行至郊外,才纷纷自树丛中现身,更是不管身前只是三个不到十六岁的孩子,纷纷拔剑相向,丝毫不肯让步。

凌靖尘、尚方南与江柒落三人自是不肯束手,不管这些层层围上来的黑衣人比他们看起来不知道威猛了多少倍,皆出剑抵抗,顿时场面陷入一片忙乱,凌靖尘与江柒落相互借用剑势护住彼此,前者攻深剑法的准确与后者守持剑法的灵活巧妙合一,辅以惊锋的力度与空玄的沉稳,他们与弦月山庄的杀手过招下来虽然没有受伤,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尚方南的苍梧派剑法虽然十分适合单挑迎敌,却不及竹苏剑法攻势威猛,若持久交战,更是赶不上凌靖尘他们二人的剑招多变与浑厚内力,好在他根基深,虽已落入下风却依旧能再撑片刻。

到最后,江柒落因坠策的飞旋力不佳没能掌握好,眼看对面飞过来的袖箭却因为剑已脱手而没能替她挡过一劫,好在只是小型袖箭她便准备硬生生的受了,反而依旧伸出手想要收回剑,却因身后猝不及防的左拳而向前扑了过去,眼看短箭就要射及眉心,接下来却突然感觉朝她飞过来的剑降慢了速度,紧接着那箭划过一个人的掌心带着血渍而停留在距离她眉心一寸的地方。

“低头!”凌靖尘随即放下握箭的左手,身体马上前倾在她耳边说话,待江柒落放低身子,他便替她接下被他故意挑起至空中的剑,江柒落接下自己的剑趁着间隙而替他用剑气扫过身后扑上来的两名杀手,正要转身上前冲入下一个漩涡,众人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呼喊。

“你们都给我住手!谁让你们替我出气的,都给我停下来!”

尚方南不明所以的正要砍向身前的那个人,只见他人听到话后突然异常乖巧的放下手中的短匕首,一跃而起飞到跑过来的那名红衣姑娘身边。

瞬间场面变得非常好看,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杀手们围在一个刚到他们胸前高度的红衣姑娘身边,还时不时的作揖致歉,只见那姑娘不但没有听进去那些人的话,反而一把拨开他们的手,跑过来到尚方南面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凌靖尘的方向,试图跟他解释说道:“本姑娘既答应他,便不会再跟你计较,你们走吧!”

尚方南却十分不爽,这一架本就打得突兀,现在又不明不白的被人赶走,他心中更是怒火中烧的紧,立刻冲上去反驳道:“打人的是你们,说不打了的也是你们,这天底下的道理都是你家定的?”

江柒落不顾远处那两个人在争执什么,她看在眼里的却是凌靖尘左手掌心的那一道滴着血的箭痕,袖箭短小却速度极快箭头极为锋利,她知道的,那一刻他替她承接下了多大的惊险与伤痛。

然而她的自责与愧疚却被凌靖尘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个寡言少语的姑娘平日里看起来对一切都淡泊坦然,实则心思极重,在旁人看不见的寂寂无人之处不动声色的将所有汗水与泪水都自己承担,就算受伤也从来不明言任何伤痛,更是以女儿之身去练习男子剑,要不然,今日对战弦月山庄杀手,便不会只是一道箭伤而草草收场了。

耳旁依旧响着争吵声,江柒落的心中却暂时平静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凌靖尘向她投来的安抚的眼神,随后看着他走到她身前,轻轻转过她的身子示意她向西侧山川看去,复而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看,我猜那里一定住着世外高人,不知道这座山可有名字?”

“这座山叫玉茶山,虽然有名字,可是远远来看并无炊烟,你怎知那里一定会有人住。”江柒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清他所指之后便有些奇怪,随后听到他不自然的咳了咳说道:“这高人自然是隐于山水之间的,每日水送山迎,清丽高洁,怎么会留下痕迹给咱们。”

如果可以,他也想要山林间一直生活下去,像世外高人一样寄情山水,怡然自得。

只是,这天下诸般万民泰然与江山如画,不过是有人甘愿以身为盾不惧生死,在狼烟四起的边境之地为身后百姓守护住一份岁月静好罢了。

东陆大熙第十七位帝王凌致,以长宁为国号。

长宁二十一年十一月,北漠诸部同时与大熙和程国交战,皇长子睿王凌靖毅奉诏出征和怀远将军姜卿言以及诸位将领一起镇守大熙边境,狼烟四起的战事断断续续地打了五个月,雪落风起大雨霜降,从寒风凛凛打到夏日炎炎,最终北漠金殖部落与大熙和程国签订休战协议,三方皆在边境之地设兵防御,心照不宣地准备下一次猝不及防的烽烟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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