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祖宅内灯火通明,大丽日常所居的临水苑内更是从管事到护卫无一不缺。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焦灼之色。
“夫人还未回来么?”待到仆从从门外匆匆跑进来,还不待仆从开口,管事便先仆从一步开口了。
只是这话一出,仆从却并未如往常那样回答出声,而是张了张嘴,脸色微妙的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身后。
身后……管事见状不由愣了一愣,本能的抬头看向仆从的身后,被秀儿搀扶着走进来的老夫人冷着一张脸跨进了门。
老夫人年岁大了,对休息什么的也一贯甚是讲究,以往这个时候的老夫人可早已上床歇着了,今日却……
管事自觉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连忙上前向老夫人施了一礼,道了一句“知错”之后便解释了起来:“叨扰老夫人休息了,我等在等二夫人……”
“真当老身老糊涂了不成?”往常便是发怒也讲究身份的杨老夫人忽然出声打断了管事的话,冷笑了一声,一双吊捎三角眼微微眯起打量着聚集在这里的人:好,好的很!不管是管事还是前来的护卫,都是这宅子里日常最得用的,反而是不怎么得用的不聚在这里。
这狐狸精的人手早已遍布了整个杨家后院。
“真把我杨家的宅子当成那妓子的后院不成?”杨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击着地面,看着她说出这话之后面色微变的管事同护卫,冷笑了一声,开口似是喝骂又似是警告:“我杨家宅子的主人便是老大媳妇那个蠢货也决计不会是那个妓子!”
这话一出,管事等人面色顿时一白,有人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杨老夫人却已在此时唤了一声“秀儿”,秀儿闻言立时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摊开在众人面前。
“衍儿对这妓子不知分寸的所为已然知晓,这宅子里哪个若是执意要让一个妓子当主子,那便来同老身说一声,老身这就把你们送去同那妓子团聚!”卸下“年迈体弱”的伪装,拄着龙头拐杖的杨老夫人看起来莫名的多了几分肃杀之色。
管事恍惚了一声,似乎直到此时才记起杨老夫人曾经掌管后宅时说一不二的模样。
妓子……这话实在难听,可又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二夫人的过往确实黑的洗不白了些。
杨老夫人看着面前面色清白交加的管事和护卫,顿了顿,冷哼了一声,开口道:“好了,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歇息了?老身明日一大早还要去祥缘寺,再闹便通通给老身滚去山阳庄上看宅子去!”
说罢这话,冷冷的看了眼管事同几个聚在这里的护卫,杨老夫人便让秀儿搀扶着离开了。
待到杨老夫人离开之后,一旁几个面色茫然的护卫才忍不住开口问管事:“管事,如此,我们……”
“先把灯熄了吧!”管事说着,面色古怪而微妙:老夫人决计不会先斩后奏,所以动手定是大人应允的。不怪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以二夫人马首是瞻,委实是以往大人表现的对二夫人实在是看重的样子。
老夫人虽然身份尊贵,可这宅子真正做主的还是大人,自然大人的意思更为重要。可没想到在江南道时还那般看重二夫人的大人还未等到二夫人年老色衰便已经换了心思了。
诶!还以为大人同世间那些普通男子不同呢,不成想也是个好美色、喜新厌旧的。
诶,不对!要是不好美色,当年又怎会看上二夫人?
管事越想着面色越发古怪:好似今晚这一出让他心中曾经私德无缺如同圣人一般的大人彻底撕下了那层圣人的面具。
大人……也不过是这世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男子罢了!
管事这般想着幽幽叹了口气,待到周围多余的灯笼都被熄灭,周遭一下幽暗下来之后,才突地一个激灵,记起了老夫人方才说的话。
“……老身这就把你们送去同那妓子团聚……”管事喃喃着重复着老夫人口中的话,额上不知不觉间已是冷汗遍布了。
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一想到这里,管事便骇了一大跳,不过旋即摇了摇头:不会的,大人只是准许老夫人给夫人教训,可没有准许她下杀手。
更何况,更何况老夫人可不是夫人,杀人这种事老夫人不定敢做的。
……
杀人这种事杨老夫人确实从来没想过,可抓人却是一开始就想好的。
依旧是约在祥缘寺碰头,却不比往常的护卫众多,束手束脚,今日的杨老夫人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难言的底气,连带走路的动作也变得成竹在胸了起来。
只是……依旧矫情的厉害。
春妈妈看着走进来的杨老夫人,还不待春妈妈开口,杨老夫人便先一步出声了。
“那个贱人已经关去山阳庄了?”
春妈妈闻言脸色变了一变,动了动唇,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抬眼偷偷瞥了她一眼。
这幅心虚忐忑的样子看的原本心情不错的杨老夫人脸色顿时一寒,当即厉声喝问了出来:“这么点小事都没做好?”
只是这话方才问出,杨老夫人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昨晚大丽确实没回家,就连那几个护卫也没回来。
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杨老夫人连忙厉声问道:“那贱人的人呢?”
春妈妈讷讷地看向杨老夫人,忐忑道:“不……不知道啊,她逃了。”
逃了?原本以为春妈妈下手出了问题的杨老夫人闻言顿时一愣,诧异的看向春妈妈:“什么意思?”
说出了“实情”的春妈妈此时比起先前的忐忑也稍稍好了些,这才开口解释了起来。
“那几个护卫被我找的人解决了,原本想着大丽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见到这等情况会乖乖就范来着,可没成想……”
春妈妈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脸色难看的杨老夫人打断了,她开口指着春妈妈的脑袋不由分说便破口大骂了起来:“你傻的不成?那贱人奸诈的很,你看她浑身上下哪里同‘弱女子’三个字扯得上关系的?”
春妈妈喃喃:“外表皮囊啊!不然怎会叫杨大人看中呢?”
这话成功的把杨老夫人噎住了:这老鸨的话居然叫她一时半刻想不到什么话能反驳的。
能做狐狸精,这外表皮囊自然没有问题。
“我家衍儿只是一时犯了糊涂而已。”杨老夫人咳了一声,板着脸,将这话揭了过去,继续问春妈妈,“她怎么逃了的?”
春妈妈闻言连忙抬起两只袖子,而后指着其中一只袖子给杨老夫人看,“这只里头绑了箭弩,淬毒的,”说罢这句又指向了另一只袖子,道,“这只里头藏了毒药粉。”
说罢这些,春妈妈仍是一脸的心有余悸之色:“她可不止心毒,连身上都带了毒,我的人险些没被她毒死,放了毒之后,她便逃也似的往那山上跑了。”
春妈妈说着透过一旁的窗户,指向外头,道:“喏,就是那山上,而后往九龙岭的方向跑了。”
这般浑身带毒的“弱女子”确实叫人有些防不胜防,杨老夫人闻言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那就找啊!”
对于大丽的安危,她倒是不担心的。毕竟那女子精的很,除了袖子,哪知道她身上还有没有藏了别的什么东西。更何况江南道这一带山峦不比北方高耸巍峨也不比西南境地里头毒蛇虫蚁遍布。
江南到这一带的山早被人踏青游玩玩的差不多了,多半是没什么危险的。
听说当年大丽干了缺德事都能孤身一人在乱世逃回江南道的,这样的“弱女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还是担心的。却不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是怕她跑回来坏事。
虽说自己在后宅便觉得大丽棘手,可杨老夫人却不觉得让春妈妈一个老鸨去对付大丽是一件棘手的事。
“就一个弱女子而已,你怎么那么没用?”杨老夫人没好气的指着春妈妈骂道,“赶紧去找!若是找不到出了事,你这个出面的头一个要遭殃!”
春妈妈:“……”果真还是那个杨老夫人,熟悉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说的那么简单怎么不自己来?
这大丽身边可是狼头营的护卫,若是听了杨老夫人,真信了是个简单的事,她连同她手下的知客早尽数交待了。
好在真正做这件事的不是自己,是姜四小姐。春妈妈抽了抽嘴角,暗暗翻了个白眼,应了一声“是”。
看这老鸨嘀咕不满的样子,杨老夫人却是不以为意:晾这老鸨也不敢乱来,毕竟让大丽回过神来,头一个要出手对付的就是这老鸨。
找个人而已,有什么难得?说到底还是这些人老想着偷奸耍滑而已。
杨老夫人这般想着,不由冷哼了一声,对春妈妈道:“如今没了她,我这些时日要整治后宅,暂时没工夫同你啰嗦,只一件事你要记得……”
春妈妈闻言立时换上一脸的警醒之色,恭敬道:“老夫人请说。”只是面上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却在嘀咕着:这老夫人关心的除了她的头疼隐疾,估摸着也没有旁的事了。
果不其然,见她老实乖觉认真听了起来,杨老夫人面露满意之色,开口道:“让那个孙乾赶紧钻研治疗老身头疼隐疾的药,待拿到药了,便让人来寻我。”
春妈妈闻言连忙点头应了一声“是”。
这老夫人真是从头至尾打的一手好算盘,出手对付大丽的是她,帮着跑腿找药的也是她,自己却是几乎没做什么,唯一做的一件事便是告诉了她盐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