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是家奴,但年久日深之下关系盘根错节,一个不小心,便能把差事办砸了还叫你说不出个错来。
对小辈的郎君女郎也不过面子上的恭敬,没有故意克扣便不错了,哪有去讨好的说法。
能让各处的管事都敬着讨好着,可见其厉害!
阮妈妈的目光落在奶白流质间的剔透冰块上,起起伏伏便似人生一般。
微微皱了皱眉,睨了盛烟一眼,语调温缓却含了绝对的不赞同:“这话自己院子说过便罢了,落在旁人耳朵里,还以为咱们抱怨府里短了缺了。叫容妈妈听去,少不得又要给你吃排揎。”
盛烟杵容妈妈杵的厉害,忙往门口瞧了眼,吐吐舌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碧云含了颗小碎冰在嘴里,慢慢化了咽下,是一条线的清凉直到了心胃,舒然一吁:“容妈妈是慕府大总管的婆姨,照理是不必陪房嫁过来的,怎么还是来了?”微微一顿,小声道,“若她不来,妈妈就是行云馆的大管事了。”
阮妈妈舀着乳白的汁子慢慢吃了两口方缓缓道:“慕府的总管是咱们奶奶一手抬举起来的,管家自然不能不给咱们奶奶尽心。”
冰凉的碗碰上炙热的空气,碗壁慢慢凝了一层水雾,凉浸浸的。
阮妈妈搁了碗,拿了块帕子擦了擦手,郁然微叹:“爷书房伺候的那个小厮,叫容生的,就是她的小儿子,奶奶做主已经发还了身契,如今是自由身了。寻思着明年就能考童生了。”
碧云眨了眨眼,心下不免赞一声她于拉拢人心一道上颇有手腕:“有了功名可得叫老爷了,将来还能讨了良籍的女子为妻,祖宗坟头也能扫的开了。哪像咱们,一代一代的,也不过就是这偌大府邸的一个物件儿罢了。”
盛烟瞧她艳羡的样子,便道:“何止啊,姑娘还给容妈妈的小女儿寻了体面又能干的管事儿做丈夫,这会子去了扬州给奶奶打点绸缎庄子。”
听到此处月皎微垂的眼看到冰碗子里隐约的羽睫影子微微一动,总算晓得,为何慕家的管事儿们都要巴结着这位早晚要出嫁的姑奶奶了。
便是正室夫人想把自己的人推上大总管的位置,还得看婆母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了,她小小女郎越过了祖母、嫡母任用了大总管,主君竟也不反对?!
可见其在主君心目中自有不可取代的地位,更是手段更胜了那两位!
姚氏啊!她曾见过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角色。
难怪、难怪大公子非要娶她进门了。
或许,这个府里的人都不曾认识到这位真正的厉害呢!
“扬州。”月皎望了眼明晃晃的庭院,碎金的热流一浪接一浪的扑进屋来,冰碗子的凉意无法阻挡分毫,平静的眸子里有了一丝艳羡。
她没念过什么书,却忽然想起一句公子们常念的句子,仿佛是对扬州之境的赞叹与向往:“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碧云羡慕道:“听说扬州的银子是挣不完的呢!打点扬州的绸缎庄子,那不等于把人养在银子堆里么!容家的可不得把大奶奶当祖宗供着了。”
阮妈妈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两人的面孔,落在一树盛放的石榴树上,缓缓一笑,似羡似妒:“就是如此了。且奶奶新妇初嫁身边没有贴心的人总是不安心,容妈妈便陪着过来了。也是舍不得小儿子一人在外。”
月皎收回飘得邈远的思绪,微微一笑:“咱们做奴婢的一辈子,为主子,为儿女,不就是如此么!”看了眼春苗,转而道,“还没见过妈妈的儿女呢,这会子都在哪里当差呢?”
阮妈妈抬手拨了拨耳上的翠色耳坠,晃起的黛青色光影里有薄薄如絮的影子,越发衬得那张周正的面孔上的笑意有微沉之色:“我男人给姑娘管着城东的几处庄子,老大和老二跟着他们老子学着庄务,老三在他们叔叔哪里学着拨弄算盘,女儿早前配了人,留在了慕家。”
丝滑的绢子在指间慢慢搅弄着,碧云歪了歪头:“都是好的,可见姑娘看重您呢!可一比,到底不如容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