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岩一呆,望着娘亲虽然温柔却毕竟有些厉害的脸,不敢答话,慌看顾星朗。
“刚在厨房我教的。”顾星朗道,“这么严肃做什么,吓着孩子。”
-阿岩知道父亲的意思吗?
日光明耀里他问。
阿岩摇头。
-和爹爹是一个意思。
阿岩面露疑惑。
-爹爹是养阿岩的爹爹,父亲是生阿岩的父亲。阿岩的模样就有些像父亲。
彼时他那般说,去看慕容峋,阿岩也跟着看。
像么?孩子约莫明白“像”的意思,却并不会判别,以至于当时没瞧出来,此刻又继续瞧。
慕容峋依然僵直不敢动。
“像吗?”顾星朗深觉这画面可爱,又问。
阿岩观察许久。
忽抿嘴笑了,转脸对顾星朗点头,又依着慕容峋,有意与他的脸挨近,问竞庭歌:“娘亲,像吗?”
竞庭歌梗在当场好一阵。“比较像我。”
为这话,慕容峋饭后立廊下仍在笑。
“这点儿出息。”顾星朗嘲他。
“你别说,”慕容峋不生气,“我真愿意这么过,舒心,于她身体也有益。只一点,穷啊,不若在宫里,能予她们锦衣玉食。”
“钱是可以赚的。”顾星朗望着屋顶玫瑰微笑。
慕容峋颇受提点,“那走?”
顾星朗收起笑意,“你还没明白我方才为何问那句话。”
“哪句?”
“为何你们会先败。我的兄弟姐妹正为我、为我族社稷赴汤蹈火,我不能一走了之。要走,也回去决出胜负,给他们以交代,再定去留。”
“舍不得君位就舍不得君位,借口那么多。”孩子们午睡,竞庭歌得以脱身,与阮雪音一齐走来,边走边说,最后立定廊下也赏起了玫瑰。
一排四人,芝兰玉树,画面很是好看。阮雪音和竞庭歌都只很少的头发挽了很松的髻,余下皆瀑布般垂着,偶被午后风带起,看背影还如十几岁的小姑娘。
“我若是你,历经这十年浮沉,坐在那位子上夙兴夜寐、胜多败少,到今日,便没法放手了。”竞庭歌将话说完。
她说得对。阮雪音心想。顾星朗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远久过慕容峋,且起势、经过都不同,放手的分量也就比对方更重。理想和欲壑在他这里,已经长成了同一棵大树。
“的确。”极罕见地,她在顾星朗应答之前先开口,“时至今日,不能放手。我会助他逐鹿天下,一统青川。”
这是场间几个人,这么多年来,头回听阮雪音说得这样明确。
以至于三人同时转头,却见她仍只淡着眸仰看屋顶上的花,神情如昔,与那句话之铿锵全不相符。
但三人都知,这才是真正有定之辞。世间的决心,往往藏于深水之下。
而白国名存实亡,只差一场仪式;崟国光复未成,又有阮仲相帮——逐鹿天下的意思,是斗蔚。
“那就先让上官宴出局。斗他并不比斗我们更轻松。”竞庭歌道。
更难吧。以顾星朗与那人厚谊。
阮雪音微点头,“你们俩先回山里将养,我们摆平上官宴,然后慕容再出山收社稷,是这个意思么?”
竞庭歌叹气向顾星朗,“从前呢,彼此算到然后默默改策,游戏还能玩儿下去;如今是,当场推演,相互拆台,玩儿不下去了啊。”
顾星朗也觉无趣,破罐破摔道:“总之我们要回霁都了,你欲借我拿下上官宴的法子已行不通。要么,真去蓬溪山等五年,见机行事;要么,即刻返苍梧,一决高下。”稍顿,诚挚向竞庭歌,
“但你知道的,所谓时移世易,再五年,可能是新时运,也可能是彻底失势。此番我若能胜,会花至少五年恢复、壮大本国,并不会急着向上官宴叫阵。你若选择等,风险大过速战速决。慕容氏,很可能就自此离场了。”
北国盛夏的午后,长风稀释燥热。屋顶玫瑰因是此镇重宝,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人上去养护。此刻便又有小个子的工匠在屋瓦间穿梭,手中器具齐备,一盆盆查验。
“容我和小雪说两句话吧。”竞庭歌轻声。
顾星朗和慕容峋一起离开。
“那年照岁夜,你许了什么愿?”
“淳风说讲出来就不灵了。”
“把那丫头给忘了。了不起啊,做了女将军,成了兄长的臂膀。顾星朗娶你,真是太赚了。”
两句话乍听不相关,细想却是一脉——若说顾星朗是将自身与周边该用之人的才能都尽其用,那么阮雪音便将那些不该用之人的才能,也通通开掘、推动,让顾星朗的势与胜算,成倍增加。
“慕容其实更赚。”
竞庭歌没接这话,许久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么,小雪。”
换个人定会误解这句,以为在说胜负:顾星朗决定回霁都、不再蹚苍梧的浑水,除了避开陷阱,实也是逼他们与上官宴拿出结果。那于蔚国而言,自又是一场动乱。
这当然是谋略上的事实,但竞庭歌另有所指。
阮雪音听懂了,很快答:“我觉得是。”——此时离场,还有改变结局的可能,继续往下走,应不会再有回旋余地了。
定要输赢生死。
“好奇怪啊。说得好像我们知道结局似的。你知道么?梦见过么?”
“没有。那年冬天之后再没有过。所以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与那天命之说一样,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竞庭歌点点头,“夏杳袅给我们吧。你们也用不上了。”
“好。”
“每年都道别,每年都以为要永别,总是又见。”
花匠做完了新一轮工,坐在玫瑰旁边晒太阳,实则悄悄在看下头两位贵人,小心翼翼地好奇。
竞庭歌冲他招招手。
吓得那人险些摔下来。
“所以这次也要好好道别。”阮雪音说,“这样就不会永别,定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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