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姌轻嗤一声:“我走的时候,她才一岁,并不认识我,更谈不上情分。哪怕到如今,她也才十九,世家小姐娇养惯了,我可以不同她计较。但我以为,”她停顿,似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父母亲总是念着我的。”
阮雪音有些疑惑,但她向来淡定,语气并不着痕迹:“她不想你走,是她的私心。你父母自有他们的想法。所以,是上官大人变卦了?”
“变卦?呵,原是我以为错了,又何谈变卦?”她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如一盘散沙,“淳风去夕岭之前,阿妧来看她,说是关心我的事,其实不过趁我去冷宫前,同我再说上问上几句,商量接下来传信的流程,以免生乱。毕竟往后一年我都在冷宫,再要见,没这么方便;从前我带淳风出宫直接给信的路子,已经不通了。”
她埋头,理一理裙摆,“淳风好骗,三两句便被哄得去了前庭。细芜守门,我们俩便在厅中计议。便是这一次,我才知道,我那所谓的生身父母,并没有那么盼着我回家,阿妧来霁都,也并不是一定要换我出宫。”
“他们,也希望你继续留在祁宫帮瑾夫人?”
“他们这么能演戏,又哪里会直接同我说。只怪他们的好女儿不争气。”她看着阮雪音,表情里竟有些同仇敌忾之意:“你知道的,这些被养在温室的王公贵女,不吃苦不受罪不见风霜,个个都是草包。上官妧自幼被规划好了来日,倒学了些本事,这个,也已经早早被你发现了。她虽不笨,毕竟刚来不到一年,每月传信之事也一直是我在做,说白了,她除了使些邀宠的雕虫小技,还什么都没干过。”
她转了目光,望向顾星朗:“那日她告诉我,她干不了。现在干不了,以后也干不了。除了不时将一些消息递给我,她不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所以我不能走。”
阮雪音毫不意外。这件事,上官妧早就表明过态度,她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决心已经强大到直接跟她姐姐摊牌。
“我同她说理,上官家的使命,蔚国的霸业,我半生的牺牲。她享受了整整二十年父母娇宠、膝下承欢,而我的童年、少女岁月已经结束,再无重来的可能。那么后半生,至少也让我过一过属于上官姌的日子。”
她目光再次涣散,不知在看哪里:“结果她说,年初临行时,父亲嘱咐她,一切为大局计。她若觉吃力,大可继续留着我在祁宫帮衬。我蛰伏霁都十八年,没有比我藏得更深、更了解祁宫的蔚人,让我出宫,实在是可惜的。”
阮雪音一直蹲在她面前,距离够近,此刻终于看到那几近干涸的眼眶边缓缓浸出泪来。
“所以她才敢,理所当然要求我留下,做她不想做的事。因为她知道,对于他们而言,我早就不是上官家的女儿了。我只是一个,能用骨肉亲情长久吊着、至死不渝的细作。”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凌厉:
“上官姌这个人,十八年前踏出蔚国境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我蠢,还相信这乱世争雄、庙堂囚笼之中存在山高水长的骨肉亲情!自古为夺君王位,连父兄都可以杀,一代名相牺牲女儿算什么!我早该知道,从离开苍梧那日就该知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这血脉相连的情意竟一文不值到如此地步!他们根本已经做好了,断送我一生的准备。”
那冷笑只一声,却在荒芜殿宇中击起回响往复:
“半生之诺,谎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