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瑾夫人最精的,还是琴技。七月天长节夜宴上小段《广陵止息》,至今为宫中人所乐道,”她看一眼竞庭歌,“我这师妹不深造管弦技艺,唯独一首《广陵止息》弹了十余年,我听琴甚少,也因此才对此曲有些鉴赏之能。”
“哦?”上官妧显然意外,看向竞庭歌饶有兴致,“一首曲子弹十年,不是国手也必近国手水准。先生可愿赏脸,与我切磋一曲?”
阮雪音满意。一个人在自己擅长之领域遇上对手,多会作此反应;更何况上官妧本就是争强好胜之人。
竞庭歌却不解阮雪音打的什么算盘,狠狠瞪她一眼,心道我总共就一天时间,出了煮雨殿还想去赴先前纪晚苓之约,谁有空在这儿弹琴?还是《广陵止息》,这么长!
眼见上官妧笑盈盈相邀,她略想一瞬,没办法拒绝,毕竟自己身份特殊,一路跟着阮雪音才顺理成章进的煮雨殿——
换句话说,此刻走与不走,决定权在阮雪音。她一个别国使臣,断没有自己先离开然后满宫里溜达的道理。
于是不情不愿长吁短叹进了偏殿——
当然叹得极轻,只故意让阮雪音听见;后者却浑没听见,或者说假装没听见,一副兴致勃勃等着听琴之意态。
死丫头,这又是什么局,也不提前说!
二人前后脚入殿,一个不动声色,一个满腔声色却又大动不得,各怀心思待上官妧将一切安排妥当——
通体乌黑的一方木琴被放置在偏殿东侧长案上,仿佛就是天长节上那把。彼时距离甚远,阮雪音只道是把乌木琴,此刻细看,方见那一水儿的黑色中还隐隐透着幽绿,有如藤蔓绕古木——
该是桐木?
她不确定,更全没注意到竞庭歌神色变化。
“这是,绿绮?”
上官妧莞尔似有得色,得色后面又像藏了几分凄楚,只一把甜糯嗓音堪堪维系着讲话水准:“先生好眼力。正是。”
入苍梧之前竞庭歌不识琴。她在蓬溪山经年弹的那把是老师的旧物——
其实也不能说就是老师之物,因为老师从不弹琴。和许多其他事情一样,问过,老师不答,也便没了下文。
那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琴。木材普通,丝弦普通,外观更是平平无奇。
她入了苍梧,见识了一堆绝世好琴,方知蓬溪山那把有多上不得台面。而就是那样一把琴,经过十年磨砺,被她弹出了国手水准的《广陵止息》。
以至于她第一次用慕容峋送的飞泉琴弹起这支曲时,后者几乎惊掉了下巴。
飞泉之音自然胜过蓬溪山那把破琴千百倍,配上竞庭歌能将破琴弹出国手水准的技艺,自然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对于慕容峋来说,怕是五年都未曾绝。
而如今静水坞内悬挂的三把,飞泉、独幽、铁客,都是一等一的传世名琴;但其中任何一把,甚至三把加起来,也不及这把绿绮名气大。
“都说号钟、绕梁、绿绮和焦尾流散于青川东部,最可能在大祁南部和白国境内。”竞庭歌也不征求主人同意,伸手轻拨由上至下第三根弦,音色沉郁透亮,瞬间在空旷殿内荡起梦境般回响,“祁君陛下送的?”
直至此刻,阮雪音才明白先前那些得色后面暗藏的凄楚。
就是。
此琴为顾星朗御赐,显然名贵非常,所以她才在天长节时用,所以她才,得意又凄楚。
“原来绿绮在祁宫。”竞庭歌啧啧两声,“却不知另外三把又在哪里。”她看一眼阮雪音,似笑非笑,又将目光转回上官妧身上,“祁君陛下待你也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