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砚眨一眨眼,“那是,珮夫人?”
“她不会弹琴。”
这句答接得自然而笃定,涤砚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您说不会就不会?人家要骗你呢?
“朕说不会就不会。”顾星朗不抬眼没停笔,依然说得自然而笃定。
涤砚吓得赶紧敛了神色停了挤眉弄眼,再忖这人眼睛如今都长背上了啊,快成精了吧?
顾星朗讲完这句话,心思却有些漂浮起来。
他握过她的手。凡弹琴者,手指都不可能嫩滑细润得让人——
脑中蹦出的动词不太,妥当,他赶紧划掉。
总之不会完全无茧。便是上官妧这种勤于保养之人,指尖也是有薄茧的。而此刻这曲《广陵止息》,行云流水如入无人之境,自然是高手所奏。
高手更不会指尖无茧。
所以不是阮雪音。
听琴风也不像上官妧。
竞庭歌会弹琴?还是这般水准。
他挑眉,再次对蓬溪山生出些许佩服。
同样挑了眉的还有上官妧。
便是乱音收梢、奔流归寂那刻。
阮雪音有所察觉那刻。
“《广陵止息》是战曲。”上官妧起身,击掌而叹,“当年我练此曲,家,家父说我指力足而意不够切。虽凭借技巧勉强奏出一番山雨气势,终归年纪小了,见识经历又不够,无法呈现此曲中戈矛杀伐之万一。”
竞庭歌一心在对方点评上,并没有注意到此间停顿。但阮雪音目标明确有备而来,却是真真切切听到了那个从“家”到“家父”间极短的断裂转换。
看来不是家父。那便只能是,家母?
或许琴艺也是其母在栽培。至少这首《广陵止息》是。
“恕我直言,先生此曲,指法上其实有些问题。但指法之外,十几年来我听过的所有《广陵止息》中,最合原谱意境的,唯先生这一奏而已。”
竞庭歌显然得意,被对方指摘指法时生出的小小情绪也啪嗒落了地,“《广陵止息》是叙事曲,讲的是复仇。可惜我没有深仇大恨要报,否则该能弹得更好。”
如此这般沾沾自喜、逢被夸必自夸的作派,阮雪音早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觉得有些——
丢脸。
她是看过听过上官妧弹《广陵止息》的。记忆模糊但印象深刻。
这般想着,默默看一眼竞庭歌,暗忖你一会儿见识了人家弹,可别气哭。
倒还不至于气哭。
此刻上官妧气定神闲盘坐案前抚琴,完全一样的音节韵律——
她自己方才评得当真中肯,若论铿锵杀机、气吞山河之意境,确实不及竞庭歌;但除此以外的所有——
很难说清“所有”都包括哪些,或许是每个拨弦落音之精准,每道指法变化之漂亮,又或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天地浩渺谁弹得过我的——
自信?
总之她坐在那里,身姿、神色、手势指法通通从容不迫到有如机杼——
如此比喻不甚恰当,但唯有将人比机杼,才能描摹出那种苦练十余载闭眼倒琴都能拨弦如流水的状态。
天长节夜宴上她只弹了小段,而后便热热闹闹换了花样献舞献心思。这是阮雪音第一次完整听她奏曲。
所谓人琴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