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顾星朗初时似没听见,片刻后才转头看她。
“诸事烧心,大半夜不睡本就肝火旺,容易生气,也容易吵架。”阮雪音缓步至桌边,瞥得有汤,一勺勺盛进碗里,推到他面前,
“前头还有硬仗,多歇一刻也是好的。用些汤水吧,饭菜别吃得太多,然后小憩一会儿,待薛战回来,我叫你。”
这番话说得更像医者,不像妻子,是周全大局的妥协,不是对夫君的疼惜——至少听在顾星朗的耳里不是。
“恐怕没这个机会。”他也便不能好好说话,生硬道:“一碗汤还没喝完,薛战恐怕就会回来,然后集结人马,或者并无人马可用,继续赶路罢了。”
“那也先喝汤。”阮雪音仍是平静,将小勺放入汤碗。
顾星朗面露嘲弄,坐下,刚要拿勺,又抬眸道:“有时候我在想,你总能这样冷静,连失态都只半刻,也许因为,从未真正动过情与心。呵,”他笑笑,意味难明,
“对朝朝是动了的。你大概,终究只是将女儿、竞庭歌、老师,还有阮仲,放在了心里。”
整段话下来,真正要说的不过是:没有他。
阮雪音不知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还要怎么证明他才是第一位,哪怕此刻,依然是,因为她将朝朝的前路交给了阮仲。
她约莫也明白他是故意这么说,想听她反驳,告诉他她最在乎他,来弥补方才那道深长的裂痕。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汹涌的浪潮在整个青川肆虐,她讲不出那种近乎情话的安慰,开口必得是事实与因果,才能封住情绪,不为下一刻的变故崩溃。
偏顾星朗想听的也不是情话本身,而是来自她的温柔——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有阮雪音是他这跌宕半生里的明月光,她撑他在漩涡中心不倒,让他相信天下之主也可以不是孤家寡人。
她却非要在他最混乱、最需要她的时候,撒开手,不远不近地站一旁,说不冷不热的话,把他一颗心揉皱,就是不肯施舍几滴甘霖,将之抚平。
只因他以万全初衷做了一个这会儿看来有些错误的决定。
话说完,笑意仍在,显得很无所谓。阮雪音也便不知他这一刻是近乎乞求地要她施舍,只以沉默回应,掐断又可能燃起的争端。
顾星朗低下头,一口口喝汤,以吞咽压住不甘、委屈,对她的所有贪嗔痴。
阮雪音见他努力吞咽的样子,心中酸楚,终是坐下,抬手给他顺后背,“慢点,也不是非要喝完一整碗,吃得下多少吃多少。”
顾星朗勉力绷住的心防在她手挨上来的一瞬便塌了,眼眶发热,好半刻平复方敢抬头。
却仍是满脸嗔与痴,直勾勾看着她。
阮雪音没忍住也红了眼圈,也直直看他。
两人的气势顷刻都卸了,如斗气结束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只待一场抱头痛哭的和解。
阮雪音如常是更稳得住的那个。
在外沉笃有定的祁君陛下亦如常只在一人面前稳不住,猛一个倾身连带着凳子移动,将她大包大揽锁进怀。
北地的夜静如深水。
这一抱久得叫阮雪音担心是否误了许多时辰。
“怎么这么坏。”然后她听见他道,分明强硬得不容她动弹,语气却像是受了她的欺负,“怎么有你这么坏的女人。”
每件事都让人想哭,他却还能在这种时候牵动她勉强一笑。“现在才知选错了人,晚了。”
顾星朗因这句话大受鼓舞,咬牙切齿道:“晚了好,晚了就不能再变。”
“谁告诉你要变。”
“女儿若,”他依然说不出,“若遇险,或者伤了分毫,你不就是,打算不要我了。”
阮雪音心上一记重锤,半晌回:“不会的。她会好好的。”
“是。”顾星朗立时接,“她会毫发无伤。以后都听你的,不会再让女儿离开我们半步。”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阮雪音默了默,轻轻挣,“你该喝汤了,好好吃点东西。”
顾星朗点点头,松开她,“你也吃。”便去给她盛汤,乖巧得不像话。
不大的房间内一时安静,天子夫妇规矩好,一饮一食皆无声。
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
“人倒是有,但——”
“士气不振,军心不稳。”
君臣二人站在门口低声交谈,薛战刚说半句,顾星朗接上。
“君上圣明。这些人都在上一轮受召集去过霁都,便是跟着檀萦勤王的大军;事毕宁王、长公主将他们遣返,方各自归家,千乘郡这拨,便刚回来不到十日。”
顾星朗稍沉吟,“霁都城门倒塌,他们都看见了吧。”
“是。众兵士此刻状态,缘由很多,其中便有,亲见覆盎门塌。”
“他们离开霁都时,是何局面?可有任何听闻?”
薛战摇头:“覆盎门塌,宫中急命修复,他们动身前后,城门内外不过哐当声震天。”
对这些兵士甚至城中百姓而言,朝廷未乱。
国战在那之后不久亦停,如今的惶惑只剩下:他这个主君身在何处、何时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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