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街上有一个胭脂铺子,铺子后面有个小院子,种着一株松树,旁边还有个小花圃,都是母亲生前栽种打理的,如今这里成了墨瓷的日常活动所在,看得出来墨瓷并不善长栽花种草,只因感念是母亲留下来的,便不愿荒废了这花圃,好在贵嫔时常来探望,便从她家兄府里找来了花匠一同打理。
相处时间久了,雨轻大约知道这是什么年间了。
如今乃太康四年,晋武帝司马炎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文化繁荣昌盛,她的养母左贵嫔乃秘书郎左思之妹,‘洛阳纸贵’的典故中人就是这位大才子左思。
当时他写的《三都赋》,备受推崇,于是豪门贵族之家争相传阅抄写,京城洛阳的纸张供不应求,价格大涨,足见左思的才华。
左芬的才情不输其兄,在宫中每有方物异宝,必诏命其赋颂,俨然成了宫廷御用诗人,而不是嫔妃,只因她容貌不佳,司马炎甚至从未真正临幸过她,她的宫中生活可见多么的孤寂苦冷,连普通夫妻的恩爱都得不到,渐渐变得郁郁寡欢,只有出宫探视雨轻时才会展露少有的笑颜。
转眼已过四年,夏日炎炎,墨瓷又领来了一位老夫子给雨轻授课,她初见这位私塾老先生,就毫无亲近之感,迂腐古板,与前两个没什么区别,心想左思才华四溢,怎会请来这样的一个又矮又瘦的老爷爷,胡子稀松,眼袋下垂,嘴里满是之乎者也,见雨轻跪坐在那里发呆,便是顿足叹息,“孺子不可教也。”
“夫子,我前些日子就熟读了《毛诗》,可还学吗?”雨轻挑衅问道。
“小小年纪,不可夸口啊。”夫子捋须微笑道。
雨轻心下不服,觉得自己前世已经通读了《毛诗》,便扬头笑说:“夫子尽可以考考我哇!”
他觉得四岁女童只是惫懒,便轻笑问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何解?”
“逆流而上去找寻她,道路崎岖又漫长。”雨轻沾沾自喜,心想夫子定会称赞她。
不成想夫子面色一冷,正色道:“序有云,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念你尚且年幼,只知诗文本意,也是无碍的。”
雨轻不再辩解,顿觉夫子学问颇深,不可小觑,难怪是左思引荐而来的,她懂得那点皮毛在这里真不算什么了。
天气太闷热,雨轻粉嘟嘟的小脸趴在案上,委屈的快要掉下泪来,夫子也觉得太为难这个四岁小童了,便提议今日休学,雨轻高兴的拍起手来,拿过墨瓷姐姐手里的羽扇,就往书房外面跑,急的墨瓷和奴婢们一路嚷着小心一路跟着。
还未跑到院外,就撞见前院胭脂铺的掌柜携着本字帖慢慢悠悠走来,雨轻心里一惊:‘老古董’又来后院了,这回还是来当门神尉迟恭的吗?
还记得上次这位古掌柜就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书房门口,母亲命令他看着我练习书法,他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直到深夜我练完字帖,给他过目,才肯放我出来透气,这真是太不人道了!
“雨轻小娘子,这是贵嫔娘娘刚遣人来送的钟繇的《宣示表》字帖,说让雨轻小娘子临摹练习。”古掌柜躬身递上这份字帖,雨轻扭过脸去,不接。
墨瓷却接了过来,含笑道:“有劳古掌柜特意跑到后院来,我刚沏了茶,让惜书给您端来。”
“还是让雨轻小娘子现在就开始临摹字帖,明日贵嫔娘娘还要差人来取呢。”古掌柜用衣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珠,就要朝书房走去。
“明日就给母亲说,今日太过炎热,先不练了,改日再临摹字帖。”说着就要开溜,没想到古掌柜早就防着她,疾步就拽住她的胳臂,满脸歉意的说:“雨轻小娘子,这样可使不得,贵嫔娘娘会恼怒的,责罚我事小,耽误小娘子精进书法就罪过大了。”
雨轻拗不过他,只是耸拉着小脑袋,不满道:“天天如此,我都快要做噩梦了。”
“既然夫子都给你放了假,今日你也不必再练字了。”
这时,爽朗的笑声传来,说话者正是左思,只见他牵着一个可爱的黄裙小姐姐款款走来,后面还跟着个稍小一点的粉衣女童,雨轻自然知晓她们,小姐姐名叫左芳,左思长女,跟自己同龄的就是左媛了。
古掌柜看见左大人来了,便也不再多言,自回前院。
因左芳性情温婉,善解人意,简直就是淑女的典范,雨轻最喜和她玩耍,便欢快的跑到她跟前,央求道:“惠芳姐姐,你今天还会弹琴吗?上次我听得还意犹未尽呢。”
左芳赧然,贴耳道,“哪里弹得那么好了,让父亲听到可要笑话我的。”
“哼,就会讨好阿姐,”左媛轻蔑的笑了笑,“一个乡野丫头还妄想附庸风雅?”
“我自然比不得左府小娘子的聪慧与才学,所以有一事想要请教?”雨轻全无怒色,反而故作敬仰之情。
“请问。”左媛满目鄙夷,不以为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