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请。”孙阔错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外面下着雪,天光昏沉,屋内又只在一隅点灯两盏,故而光线并不充足。
点灯处颇为微妙,正是西面墙边,西墙上钉着一大面,几乎占据整个墙面的作战图。
图上山河错落,描出大梁与夏朝边界,囊括狭西二路、鹿堰二州、七十二堡寨。
犹如棋子,落在这偌大的一棋盘上,一颗棋子的起落,便是生死千万。
墙前一桌一椅,江芹走近看,才发觉这张桌子有多简陋。简直像是直接取来劈开的老木钉成的,甚至连打磨也不曾细腻,桌面上树木原生的纹路还十分明显。
李纯仁站在作战图前,背对着他们。回身那一刹,墙角灯苗随之跃动,江芹看清了这位苦战勇将的相貌。
塞外风沙打磨过的面容色泽黝黑,干燥起皮,导致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上许多。
他眉头蹙着,眉尾高扬几乎斜飞入盔,一双锐利的眼眸宛如鹰隼。许是行军困顿,干裂的嘴唇上下冒出一圈青色的胡渣。
一身沉重的盔甲铁衣,腰间护腰上绣着麒麟卷云,麒麟眦目欲裂,栩栩如生。她心想,这大概就是书中提到的御赐之物。
另一个身着灰袍,发裹软巾,正拿着她做着过滤器端详试看的,则是孙阔口中的右先锋。
“此物果真能筛出净水,不知是什么道理?”没有无谓的虚礼寒暄,右先锋见她走近,提了提尚在滴水的布袋,迫不及待问道。
江芹思索片刻才道:“打个比方。雪水中的杂质好比数不尽的敌兵,沙包、石包、棉团便是一个又一个的兵阵,敌兵想要过兵阵,少不了剥层皮,一层一层下来,滤到最后,剩的就不多了。”
说罢,打量起屋内三人,发觉他们都不做声,连身边的宋延脸上也没什么反应。
不是吧,她这么用心斟酌出来的比方,居然没让对方听懂吗?正纳闷,屋内骤然爆出一阵豪爽嘹亮的大笑。
“好!好!好!”李纯仁一连说了三个‘好’,抚掌大笑道,“此喻甚妙,此喻甚妙啊!”
屋外守兵及孙阔听到屋里传出李将军的笑声,对视一番,竟松了一口气。自打困城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将军的笑声。
江芹从没听过这般洪亮的笑声,整个人像被飓风扫过,从头到脚清醒了个遍,索性趁热打铁。
谁知一提“退敌”,李纯仁尚未言语,右先锋已脸色大变:“宋夫人,你的提议如同此物一样,不过巧思有余而已。却失在把握不足,兵事非同儿戏,不是做做针线这般容易。以雪水和泥覆盖墙头,若是失算,引夏贼在援军未到前攻城,你可知道后果意味着什么?”
江芹被问住了。
雪水和泥覆盖墙头是《千秋策》中王鄂向李纯仁传书而来的退敌之法,按照书中剧情,这是绝对奏效的方法。但她却没想过,为什么会奏效。
右先锋见她答不上来,只得笑笑:“二位送来救命净水,某替城中百姓谢过二位。退敌之事,终归不是闺阁女子擅长,便不劳——”
“慢着。”宋延突然开口,“古今女子才谋远胜男子的不在少数,闺中女子并非无智。内子既然有此提议,必经过一番思虑。困城之势已成定局,又何妨听听她的解释。”
他……这是在帮她据理力争啊。
江芹心中忐忑和惊喜交织,从他明亮的眼中,看到的是一份无条件的信任,那一瞬间,莫名的斗志熊熊燃烧。
“听说城外夏兵的领将是夏朝太子刘符。”她抬眼,直言道,“将军不曾怀疑过吗?夏朝的老国主一共有十二个儿子,一国太子身份尊贵,领兵亲征可以大涨士气,但那些低层士兵里见过其国太子刘符真人的又有几个?”